9/11的那個星期二的早上,我和先生一起開車去紐約下城上班。聽到Bloomberg News裏播報著一架飛機撞上了世貿大樓,以為聽錯了。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另一架飛機也撞上了。知道發生大事了,心中著急,加速開車,隻想快點趕到公司。剛剛在highway上拐了一個彎,便看到我們熟悉的紐約下城的世貿大樓濃煙滾滾。趕到了Hudson河邊的parking lot,看到警察把路都封了,去紐約的通勤隧道小火車也停了。Hudson河麵上往日匆忙穿梭於兩岸之間的渡輪這時也漂在河麵上停滯不前.
原本要去紐約downtown上班的人們隻能站在河邊,看著河對岸的濃煙,議論紛紛,猜測各種可能性。這時就看到第一棟大樓慢慢的,一層層的垮了下來,然後就是第二棟,紐約下城的天空馬上就灰煙彌漫,什麽都看不見了。女人們都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家雖不相識,但每天同一條路上通勤,多少有些臉熟。
警察來讓大家都回家。這時看見了我們組的意裔同事Joe, 互相安慰了一番,心情沮喪的回了家。老板打來電話,隻為確定我們所有人都安全。他也不知下一步要怎麽走,讓我stay put,不要出門。
那時我與先生二人所在的不同的辦公大樓正好都在世貿中心後麵的世界金融中心的樓群裏。 幾天後先生回到他工作的大樓,看到一側的玻璃和牆被倒塌的世貿大樓的debris 砸壞了。那時他們那棟樓還被標識成Crime Scene, 隻能有幾個人經FBI的批準才能進入。他回去取出了組裏人的PC 上的硬盤。
從第二天開始,全美人民都開始行動起來幫助這幾家失去了辦公大樓的金融公司。新澤西的許多辦公樓和大旅館馬上無償出借場地和會議室。新州中部的一家Office Complex加班加點布置了一棟辦公大樓給我們部門,還有家具公司提供並安裝了幾百人的辦公桌椅。 電腦公司提供了幾百台desktop PC。 Sun Microsystem 運來了許多Solaris Server. 還有幾個Trading group 的 backup area 也被安排到這棟樓裏,他們的硬件配備與我們IT 的不一樣,但是也都在幾天之內收到來自全美的各公司的支援。團結一心,眾誌成城!
係統硬件在兩三天之內湊齊了,係統管理員(SA)和數據庫管理員(DBA)的團隊沒日沒夜的重新build 我們的係統。但是我們組的係統軟件拷貝卻拿不出來,因為server 所在的 data center 是在金融中心地下的某個層。金融中心與世貿中心的地下非常複雜,還有地鐵和PATH線路相通。當時屬於危險區域不讓人進去。
好在老板早有遠見,知道我們還有一份係統軟件備份存放在一個offsite location。 9/11的第二天便派Joe去取並保存。 Joe後來告訴我說,當時地鐵不通,他從downtown 一路跑到West 4th. Street, 抱著那個鍋蓋樣的大磁帶盤回了家。結果這份拷貝後來還真的用上了,雖然缺了最後一兩個星期的updates, 但是也比沒有強。係統管理員們馬上就把備份軟件裝到了新server上。
記不清是在周四還是周五時,我們都參加了一個公司的電話會議。大老板講了話,他泣不成聲,首先悼念那些逝去的平民和救火員們。然後說反擊恐怖主義的襲擊,我們的政府和軍隊正在做他們該做的事,而我們這些公司職員平民百姓們也有我們自己該做的事,那就是盡快讓證券交易恢複,讓市場正常運作,促進經濟的穩定和國民的信心。我們要讓恐怖分子知道美國是不會被擊垮的。 大家聽完都熱血沸騰,如同士兵上戰場般, 發現我們這幫隻會敲鍵盤的人也能與恐怖分子作鬥爭。大老板還宣布了下周一即9月17日,所有的證券交易所將會重新開門,而我們公司也計劃那時恢複Trading。
那幾天裏,我一直想去新辦公室與大家在一起,但是老板不讓我去,說是那裏還比較亂,有男人們在就可以了。老板並不太老,是前南非軍人,精明幹練,老派紳士思維。更重要的是他認為我們全組人員應該各處分散開來,預防可能發生的後續恐怖襲擊。我的任務是在家負責恢複係統的運作,盡量把它修複成most recent的版本。當時組裏隻有我一人家中裝有一條很快的數據線(好像叫T1 or T3?). 這條線還是在1999年時,老板為了lure我回去上班,特意讓電話公司安裝的,以方便我WFH 兼顧孩子(那個年代WFH 還不普及)。 沒想到這條在當時算是高速穩定的數據線在9/11中派上了大用場。
周六的早上,突然有個緊急會議,原來我們組的上線(upstream)係統經過幾天的努力,還是不能全部恢複運行。因此他們不能提供給我們組所需的一條Bloomberg Fixed Income data feed, 這個feed每15分鍾發來一次 update. 如果我們不能將這組數據存入數據庫,那麽我們組的下線係統,幾個 Fixed Income Trading desks 和Research組也就不能恢複正常交易,所以被impact 的組們都在這個電話會議上,大家非常著急。
這時我提議由我們組直接接收和處理那條Bloomberg Feed, bypass 我們的upstream system, 由我來改寫我們組的程序使之可以直接讀入Bloomberg Raw data,這樣我們的下線組便不會受到任何影響。Fixed Income data 要比 Equity data 大量且複雜的多。 當時這個Bloomberg Feed 已經提供有大約1百萬個 US fixed income instruments, 而每個instrument 又有兩三百個fields來描述它。 大家擔心我的時間不夠,畢竟還有不到兩天。我說如果我的上線組可以提供電子版的原始Specification 的話,我需要4小時改寫程序。而我的上線組則隻需改寫程序把Bloomberg Feed 原封不動的flip 到我的係統裏。後來我在4小時內完成了改寫,與其他幾個組連起來測試了一個周末。
周一的早上股市重新開盤了。這是自大蕭條以來美國股市最長時間的關閉。大家看著各自的係統開始穩穩地運作了。我們的數據vendors 如Bloomberg, Reuters, Telekurs, S&P, Moody, Fitch 等各自按時按點地傳給我們數據(data feeds)。我們組把數據處理後,上傳至數據庫,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速度還比以前快了。原來Sun Microsystem 給我們的新server 比我們的舊的要快好幾倍。我也看到了我們下線的用戶們在不停的讀取數據進行交易。 到了晚上,三大證券交易所的End of Day Feeds 也一個個的到了,心情放鬆了一點。半夜時分,最後一個EOD processing 做完了,緊繃了一周的神經鬆弛下來,整個人就垮了,關上房門痛哭。
周二,我才第一次去到我們的臨時辦公大樓. 全組人在大難後第一次團聚,劫後餘生,大家擁抱在一起。我們小組裏有第3,4代的英國移民,有第二代的意大利移民,有二戰時逃出德國的猶太移民二代,有第一代的南非移民,還有我,第一代華人移民。我們膚色性格各異,隻有一點相同:我們都是美國人。當恐怖分子襲擊時,我們會與其他美國人一起,用各種方式進行反擊。經過這次大難,我們組員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的bonding,十年後我們還舉行了reunion。
9/11之後,各金融公司IT部門的係統備份方式有了嚴格的條例章程。在全國各地建立了多套的 Disaster Recovery Center。 如果有一個data center 遇襲或者有任何事故,另外的data center 的 servers 可在幾分鍾甚至幾秒鍾之內啟動而代替它。公司雇員也分散到周圍三個州不同的辦公區。以前那種Trader, 市場分析員,IT部門程序員,係統管理員,數據庫管理員,軟硬件,Data Center 等全在同一棟大樓裏的現象再也不會發生了。
這張照片是許多年後從我們的新辦公樓的窗戶裏拍的,我每天都會凝神注視那個新建的Freedom Tower 好久好久。沒有親眼看見Twin Towers 倒塌的人是不會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