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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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踩著薄暮走向餘暉，暖暖的澎湖灣。一個腳印是笑語一串，消磨許多時光 …… ” 今天是中秋節，YouTube上偶然聽到潘安邦的這首老歌“外婆的澎湖灣”，又勾起了我童年的回憶。在我的生命裏，我從沒見過爺爺、奶奶和外婆。此刻遙望故鄉，我想起了我的外公以及和外公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聽我母親說，外公是家裏的獨子，是個一米八以上的高個子，身板結實健壯。家裏也曾經有不少田產，比較殷實。外公前後有過兩次婚姻。隻可惜兩個媳婦命都不好，去世的早。第一次結婚娶了我大外婆，生了我大姨。但沒過多久，大外婆就患病去世了。那時候我外公還算年輕，家裏賣掉了不少田產，又娶了我外婆，生了我二姨，三姨，母親和舅舅四個孩子。母親說，外婆身體本來就很單薄，生了四個孩子以後身體更是每況愈下。在我母親八歲的時候，外婆也離世走了。為了不讓五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受委屈，外公謝絕了別人勸他再娶的好意，靠祖上傳下已剩餘不多的田地，盡力著把我母親姐弟五人拉扯大。日子雖苦，倒也平靜。在母親十來歲的時候，日本人侵占了我的家鄉江南小城常熟，災難從此不斷降臨到我外公家。先是外公被日本人強抓去當差，然後家裏的一些財物也被當地的盜匪盜走。一年之後，幾乎是死裏逃生外公才逃回了家，但他的腰椎被日本人打成了殘廢，一輩子再也沒直起來。
外公雖然有五個孩子，但因後來身體傷病，家境就愈發貧窮。我大姨早早地被嫁出去了，二姨和三姨因為遺傳了外婆的哮喘病，四十多歲時也先後去世了。等到我外公上了年紀，能靠得上的，實際上就我舅舅和我母親。又因為我舅舅和舅媽不善於處理家務，對外公照顧得就不是那麽細心。因此情感上外公跟我母親關係最親。我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在我懂事的時候，外公已經有七十多歲了。母親去看外公的時候，常常把我帶著一起去。
外公一個人住在我舅舅家正房邊上的一個小屋子裏麵。每天除喂養好幾隻雞外，大部分時間就一個人寂寞地坐在門口。那時候農村裏家家有一個廣播喇叭，每天會播放一段蘇州評彈，這個時候外公就坐到喇叭下麵認真地聽著。其實外公不識字，也聽不懂評彈在唱些什麽。他就是覺得曲調好聽，聽著能解除心中的寂寞。外公不抽煙，但也喜歡喝幾口家鄉產的桂花白酒。母親每次去外公家，都會到小鎮上買一瓶家鄉產的桂花白酒和一卷餅幹，有時候到店裏去買上幾個包子或者帶上自家做的糯米餅。我印象中清楚地記得，每次到外公所在的村口，外公總是彎著腰拄著拐杖在等著我們。那時候沒有什麽通訊工具，我心裏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每次外公總在村口等我們，他是怎麽知道我們那天會去探望他呢？母親說，外公是天天在村口她。可知外公一個人在家是多麽的孤獨，他是天天在盼著他的寶貝女兒過去看他並跟他說話。母親見到外公以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阿爹，阿爹”一聲聲地叫著，好像是在表達著她心裏對外公的虧欠，讓外公聽著心裏暖暖的，滿臉笑容，十分開心。而外公見到母親以後，第一句話就是：“四妹，四妹，你來了”。然而一個手拉著我，一個手拄著拐杖彎著腰高高興興地帶我母親回家了。一路上見到鄰居還不忘說“我家四妹回來看我了”，讓別人羨慕不已。母親到外公家以後，就開始忙碌。房間裏外掃地，缸裏的水裝滿。曬被子、洗衣服、倒馬桶。一直忙到傍晚，再陪著外公吃完晚飯後，才帶著我匆匆回家。
其實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外公也是非常疼愛我的。母親生下我的時候，我的爺爺奶奶和外婆早已不在人世，我從未體會到爺爺奶奶隔代的愛。我特別羨慕有爺爺奶奶的孩子，在外麵受了委屈，可以跑到爺爺奶奶那兒得到他們愛的嗬護。我唯一有的就是外公，外公雖然年老有傷病，但對我的愛卻是真真實實的。
外公家有一棵特別大的柿子樹，每年秋天柿子快成熟的時候，外公總是摘下幾個特別大的，放在草木灰中。等到我和母親去看外公的時候，柿子變成紅紅的，完全熟了，非常甜。外公就拿出來讓我吃。 我那時候還小，也不知道吃相難看的事，吃的時候，手上臉上甚至衣服上弄得都是柿子的糖水。外公也不怪我，拿塊毛巾一邊幫我擦著一邊問我：“好吃嗎？”，我點點頭。外公就又拿出一個讓我吃，一連吃了好幾個直到不想吃為止。那時我心裏覺得真幸福，有外公疼真好。有一次我到外公家，好像是喝了好多井水，身體著涼竟然發燒了。外公不放心我和母親當天回家，就讓我們住在家裏。晚上，我跟外公睡在一張床上，我迷迷糊糊感到外公整夜沒睡，不時地在摸我。一會兒摸我的頭，一會兒又起床摸我的腳，嘴裏還在說“還是有些燙啊”。第二天一早喊來舅舅去叫村裏的赤腳醫生給我打一針，一直到我的燒退了以後才讓我回家。
因為外公的腰一直直不起來，外公怕麻煩，很少到我家來。有一年放暑假，母親想孝敬外公，硬是說服外公把他接到我家來住了幾天。有一天，家裏其他人都出去幹農活了，中午就我和外公在家一起做中飯吃。家裏實在也沒有什麽好吃的，我給外公下了一碗掛麵，又煮了個荷包蛋放在麵裏。外公誇我孝順，誇我做的麵好吃.。其實麵裏除了有一個雞蛋外，就放了幾滴油，放了些鹽和醬油，其他什麽都沒有，怎麽可能好吃呢？我知道這是因為外公愛我，在誇我。在我家裏幾天，外公見我喜歡看書，就誇我說“建建是個懂事的孩子，讀書用心將來肯定會有出息”。多少年了，我一直記得他說的這句話。可如今外公早已離世，再不能夠回來讓我孝順他了。
外公一直到87歲離世。臨去世的時候，正是我高考備考最緊張的時候。為了不影響我高考，父母對我隱瞞了外公去世的消息。一直到我高考結束，才知道外公已經走了，我非常悲傷。母親帶我到外公的墳頭去祭拜。我把一瓶上好的桂花酒打開撒在外公的墳上，並在外公的墳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下。
已經好多年了，我再沒有去過外公的墳地掃墓。但在我的心裏卻一直懷念著曾經非常愛我的外公，以及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寫於2020-10-01 中秋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