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交通越來越堵塞。我的工作不能在家上班,每天必須早起。單程三刻鍾,是經常的事,費時耗油,早起更折磨人,因此從年初起,漸漸萌生換房子的念頭。此時買自住房,不比愣頭青時容易頭腦發熱衝動焦躁,必須耐心細選不將就,買一個處處滿意的居所。小巧、舒適、省心、清幽、方便,如此住到老死。網上搜房,實地看房,屬意的幾個社區,房源少,價格高,貸款利率一路攀升。這樣的情況下買房,需要考慮目前自住的房子,賣還是留?
廚房對出的後院有一棵栽下四年的桂樹,前兩天中秋節時,第一次正式開花。說正式第一次,是因為去年十月,在我沒有預期的時候,這晚開的木樨,在墨綠的桂葉叢中悄悄試開了兩小簇。這是離鄉去國整整四十年之後,第一次聞到桂香。我期待了一年,知道今年它將大花而噴香。花了點時間在網上學習辨識桂花的花芽和葉芽,八月開始天天查看枝條樹幹。兩米高的小樹,如今半樹掛滿累累花苞。中秋正日,第一簇花的花苞打開,飄出一縷甜香。今年花開半樹,明年可望滿樹生花,桂香襲人。這個時候如果賣了房子,相對於裝修不太久的廚衛,這棵銀桂小樹更讓我不舍。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在當時住家門口的三寸草地種下一棵紫荊小樹。初冬的時候搬家去鄰州,先賣後買。忙亂的時刻進進出出,看到光溜溜的紫荊,遺憾不能在明年春天來臨時站在窗前看它深紫淺綠的明豔妝扮。之後的十來年間,隻要有事去那兒附近,我都要特別到門前一轉,看紫荊小樹的枝椏一年比一年擴展。最近一次去探望,是在六、七年前,紫荊樹已經不見,之後我也再沒有去轉了。
十幾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在那時住家的後院種下一棵紅梅小苗。再次搬家時,紅梅剛開兩三度花,還是小樹。房子沒有賣,這讓我如釋重負。之後每年的冬末春初,從紅梅的含苞、初綻、盛放、及至凋零,我未曾缺席一次。有一年紅梅花謝滿樹梅子,六月時大豐收,收了一籮筐青梅,足足二、三十磅,送人之外,也自製了幾瓶梅子酒,吃了好幾年。有一年一樹花苞大半凍死在春寒,有一年紅梅居然和連翹並開,我就明白,讚美梅花“三九嚴寒何所懼”,是誇大之詞;說梅花之香可以“香飄雲天外”,也是誇張。一樹梅花盛開時,也不過是幾尺之內,能聞到陣陣幽香。華盛頓特區潮汐湖畔的三千棵櫻花,若都換成梅花,盛放時或許有香飄雲天外的效果,那需要足夠大的量。我獨有一棵紅梅,珍之愛之。如果有一天要賣房子,我著實會因這棵梅花而猶豫。
現在這個房子剛住滿五年,後院有無花果樹、柿子樹和桂花樹。物以稀為貴,桂花樹在我心中的分量,超過無花果樹和柿子樹。中秋剛過,窗外的桂花繼續綻放,此後二十幾天,一直可享桂香的清甜。如果把房子賣了,那就成了別人家的後院,我無法隨時過來探望,即便可以探望,也會自覺奇怪得很。或許可以把它連根刨起移栽,但這樣攪亂它的生長環境,我不是很想這麽做。因為這棵桂樹,賣不賣房的決定,變成了一個不必馬上達到的目的地,我願意這樣且走且看緩緩圖之。
為一個人而留,是為了情感;為一份工作而留,是為了生計;為一棵樹而留,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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