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行：沙漠的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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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知道撒哈拉沙漠，是在三毛的散文裏。當她獨自踏進這個被她稱作“夢中情人”的撒哈拉沙漠裏時，她寫到，“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嗚咽地吹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正是黃昏，落日將沙漠染成鮮血的紅色，淒美恐怖。近乎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熱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轉為一片詩意的蒼涼。” 在三毛優美的文字裏，年少的我在讚歎她自信和勇敢的同時，也在想象漫漫風沙中的異域風情和她失去荷西後的孤獨與憂鬱，卻未想過有一天，我也會走進這片無邊的沙漠。而我的到來，並非因為三毛的足跡，而是因為這片沙漠上曾經孕育的輝煌燦爛的古埃及文明。

法尤姆的莫裏斯湖

撒哈拉沙漠

從開羅到亞曆山大城的收費高速公路，都修在撒哈拉沙漠上。我一邊開車，一邊掃描車外的它，想起李宗盛的《漂洋過海來看你》。“在漫天風沙裏，看著你遠去，我竟悲傷地不能自已。多盼能送君千裏，直到山窮水盡，一生和你相依。” 這應該是三毛說給荷西聽的吧。因為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不毛之地的撒哈拉沙漠在我心中多了一絲浪漫與溫情，可當我看到這片廣袤的沙漠時，那留存心裏的美好也隨著風沙飄逝而去。這個沙漠一點也不漂亮，都是大大小小的砂石，堆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沙漠裏。

如果在沙漠中開車是我對撒哈拉沙漠的遠觀，那在薩卡拉的階梯金字塔及達敘爾的紅色和彎曲金字塔則是我對撒哈拉沙漠的近看。望著這些坐落於無邊無際沙漠中的金字塔，我不僅悲傷緬懷起N千年前的這裏。那時的這片區域應該很恢弘壯麗吧，那時的金字塔不會這樣滄桑孤寂吧，那時的這裏不該是跟現在一樣，讓人看了第一眼，不想看第二眼吧。近處的撒哈拉沙漠，滿是細碎的石子。走在這既不養眼，也不養腳的砂石裏，看著腳下卷起的塵土，看著不遠處因沙塵而變得朦朦朧朧的霧霾天空，我開始討厭撒哈拉沙漠。遠離了三毛筆下的唯美，撒哈拉沙漠再也不是我心中充滿詩意的畫卷，再也沒有美輪美奐的風光。

開往法尤姆的路上

開往法尤姆的沿途

可是，當我們在沙漠中穿行一個多小時後，看到法尤姆(Faiyum)綠洲內的莫裏斯湖(Lake Moeris)，今天被稱作加龍湖(Lake Qarun )時，埃及如詩如畫的美麗就在那一霎那間絢爛地呈現。這個一邊是綠洲，一邊是沙漠的世界上最古老的湖，像亮晶晶的眼睛一樣把古埃及最重要的法尤姆綠洲所經曆的無限風光和蕭瑟淒涼都看遍。

莫裏斯湖，就像尼羅河一樣，都是上帝給古埃及的贈禮。這個被古埃及人稱為“純淨之湖”的淡水湖什麽時候形成的，最初麵積有多大已無法考證，但學者們說它的最深處為90米，而且說它在法尤姆綠洲的中間。學者們也說位於沙漠中的莫裏斯湖之所以在數千年裏依然存在，是因為一條運河把尼羅河水引到了這裏。神奇的是，這片美麗的蔚藍色水域對調節尼羅河水量起到了重要作用。每當尼羅河的泛濫季到來時，河水就流進莫裏斯湖，而到了尼羅河枯水季時，湖水又流回了尼羅河。不管湖水外流不外流，莫裏斯湖都是一個寶庫，灌溉著法尤姆綠洲。當地居民稱，該湖有一條地下通道，通往利比亞的流沙區，流向西岸大陸的內部，並與孟菲斯上方的山脈匯合。

莫裏斯湖旁

莫裏斯湖

更神奇的是，據古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說，在莫裏斯湖的中央曾豎立著兩座金字塔，有一座還是黑色的，每座金字塔都高出水麵90米，而金字塔的水下部分，也是同樣的高度。在金字塔頂部，有一座巨型人形石雕坐像。聽起來讓人無法置信的說法卻在考古學家們的發現中得到些許印證，考古學家在這個地區發現了大量由火山岩製成的巨大石板。如果此處真的有金字塔，那這裏的金字塔和孟菲斯的金字塔及吉薩金字塔所在的100多公裏內，是不是全部都是金字塔呢？

無人能給出答案。不過，人們知道的是，因為尼羅河上遊阿斯旺水壩的興建，導致了尼羅河不再泛濫，這讓天然的莫裏斯湖湖麵逐年縮減，蓄水量也越來越少，水深僅一米多。而且，由於湖水的大量蒸發，莫裏斯湖由最初的淡水湖變成了今天的鹹水湖。可是，不管是淡水湖還是鹹水湖，都不影響我們對它的喜愛。在漫漫黃沙和破爛環境中被折騰得心力交瘁的我們，當望到這一大片蔚藍時，就像是到了仙境，隻想把目光放遠，沉浸在那愉悅我們雙眸的清澈裏，不想回頭望。

莫裏斯湖

不想回頭望，也得回頭望。雖然回頭望見的不是幹淨清爽的法尤姆綠洲，但這個從古至今都是埃及最大的綠洲，在埃及的土地上卻是一個奇妙的存在。綿綿長長的尼羅河自南向北在埃及境內的沙漠中行進了一千多公裏後，也許上帝覺得它太無聊，於是在它的西岸給它找了一個朋友－低於海平麵45米的法尤姆綠洲。如果說尼羅河是百合花上長長的莖，三角洲是百合花的花朵，那法尤姆綠洲則是百合花的葉子，而且是唯一的一片葉子。不知道上帝是不是怕這個“唯一”沒有太多“雨露”的滋潤會枯萎，所以賜給了它在古埃及語意為“大湖”的莫裏斯湖。在莫裏斯湖和尼羅河的雙重“寵愛”下，差不多相當於蘇州總麵積一半的法尤姆綠洲出落得“亭亭玉立”。

法尤姆，來源於象形文字，意為“海”。其實，這個“海”隻是西部沙漠中的一處凹陷處。但是，這個兩麵臨水的盆地在上帝的關照下卻極其富饒。據學者們說，此處在古埃及新石器時代就出現了村莊，在公元前5千多年前，以這個地方為中心出現了城邦並形成了國家。古埃及最早的文明是在這裏發芽的，然後傳遍了古埃及大地。

法尤姆

到古王國時，法尤姆的準確發音意思為“一千天”。它之所以被稱作“一千天”是因為它來源於一個故事。有一天，國王夢見自己的國家會七年豐收，七年幹旱，這時《聖經》裏描述的聖人約瑟夫來到埃及給國王解夢。約瑟夫說，可以用豐收的七年時間，開辟新的土地，種更多糧食，然後把它存儲起來，留著荒年備用。於是，約瑟夫在國王的授權下，把目光投向了尚是一片沼澤，被稱作"鱷魚神居住地"的法尤姆。在國王給他的一千天時間裏，他在此地種滿了糧食。從此，這片沼澤地就變成了古埃及的糧倉。當法國軍隊來到這片土地時，他們這樣寫到，“穿越炙熱的黃沙與礪石組成的火紅山丘，突然看到，藍色與綠色交織，一個叫做法尤姆的天堂。”

法尤姆

這個在漫漫沙漠中如一張綠色地毯的綠洲，就像一顆閃亮的珍珠，讓古埃及各王朝和之後占領埃及的各路人士都把它奉為珍寶。在古王國，一條連接尼羅河和法尤姆綠洲的水渠被修建。當河水流入法尤姆時，河水通過較小的渠道擴散開來，沿著窪地南部的緩坡往下流淌，灌溉這片撒哈拉沙漠中最大的綠洲，最後到達巨大的莫裏斯湖。中王國時中央政府繼續大規模修建灌溉水利工程，擴大對這裏的開發。到第12王朝時，國王更是把首都遷到了這裏，這讓法尤姆的手工業、商業和對外貿易與農業一起並駕齊驅，全麵發展。不僅如此，國王們還首創了古埃及的科舉製度。他們開辦學校，培養書吏，從社會的中下層招募各級官員。當晉升通道被打通後，社會也出現了煥然一新、欣欣向榮的局麵。這個王朝，是古埃及人最快樂的王朝之一，也是古埃及文明最璀璨的第二時期。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國王們以人民利益為執政目標，他們挖井、修路、建水庫、鼓勵貿易，發展農業等，用各種方法讓百姓的生活富足安康。此時的法尤姆，已取代孟菲斯，成為全國最重要的城市。

這種重要性一直持續到托勒密王朝。在這個王朝，大量古希臘人和馬其頓人來到埃及尋找出路。為了解決日益增長的人口吃飯問題，托勒密王朝下了“血本”對法尤姆進行係統開發。不僅完善了灌溉係統，而且開墾土地時注重生產技術的改進和農業物種的引進，並將土地開墾和軍事殖民結合起來。經過40年的開發，法尤姆的耕地麵積翻了一番，緩解了人口壓力，也促進了經濟發展，更增強了軍隊戰鬥力，從而使托勒密王朝一度成為地中海世界的強國，並使埃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持著地中海世界糧倉的優勢。

法尤姆

把法尤姆綠洲打造得如此富裕的托勒密王朝的身影，今天還能在Qasr Qaroun Temple中找到。這個在阿拉伯語中意為卡倫宮的神廟差不多就在法尤姆綠洲的最西端，離莫裏斯湖也很近。因為沒有留下銘文，所以人們不知道它的準確建造日期，隻知道它建於托勒密王朝，是希臘和羅馬時的狄奧尼西亞斯(Dionysias)古城的主神廟。雖然它被人們認為是保存完好的托勒密時期的神廟，但它的外觀卻顛覆了我對埃及恢弘神廟的認知。由黃色石灰石砌成的神廟孤獨地矗立在荒漠中，一點兒也看不到古城的印記，周圍除了我，別無他物，外表小得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在以神廟著稱的埃及。這麽不起眼的神廟似乎隻有像我這樣傻乎乎的人才會在沙漠中顛沛流離來看它。不過，外表不起眼的它內部卻像一個迷宮，有大小不一的14個房間，還有一個樓梯通向屋頂。在入口上方是有翼的太陽，屋頂上有兩個浮雕，左側是無頭的鱷魚神，右側是國王。令人驚訝的是，整年都處於絕對黑暗中的神廟，在冬至這一天，會看見陽光射入神殿並照亮所供奉的鱷魚神(God Sobek)，這跟古希臘時建造的神廟很相似。隻不過，古希臘神廟裏供奉的神靈是被每天早上的第一縷陽光所照亮。這麽精準的設計不知道以科學著稱的現代人能否做出，要是答案是否定的，那是不是說尼比魯星球上的大神們從未遠去呢？

Qasr Qaroun Temple

這個被認作西部沙漠綠洲起點的神廟沒讓我驚訝，同樣，以色彩繽紛喪葬畫而聞名的法尤姆綠洲也沒讓我震撼，但是，離這兩處不遠的白沙漠和Wadi El Rayan湖卻是埃及除了尼羅河上遊外，另一處讓我意亂情迷之地。如果說莫裏斯湖因為綠洲的“陪伴”還不能算作沙漠的“碧眼”，那慵懶地“躺”在白沙漠中的Wadi El Rayan湖則是沙漠真真正正的“碧眼”。

從讓我們失望的神廟拐入白沙漠的入口，我們又被扛槍的警察攔下。從孟菲斯到這裏的一路，我們時常遇見警察，有的警察看見我們就放行，有的還沒等我們帶上口罩就揮手讓我們離開，有的在我剛搖下車窗時就跟我說“thank you”，隻有在這裏，又是交錢，又是查護照和國際駕照，很繁瑣。錢交完了，該查的也查了，可是還不放行，隻看見警察們輪流打電話，也不告訴我們為什麽。我們等啊等啊，猜想是不是沙漠中有軍事基地，他們把我們當成了間諜？這是我們整個旅途拿著美國護照最不靈光的地方。我們急啊，是真急，因為還要開3個小時到下一站，而現在已是中午。警察囉裏八嗦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放我們走了。

白沙漠

沒想到啊，沒想到，漫長的等待是因為有最好的在相隨。穀歌地圖顯示的羊腸小道不但很寬，而且質量非常好，跟收費的高速公路一樣。重要的是，這麽好的公路上，居然一輛車也沒有。雖然路的兩邊是沙漠，但一點兒霧霾也沒有，隻看見前方是湛藍的天。我們把車窗搖下，讓微涼的風吹進來，心情無比愉悅。這是我們在埃及第一次主動搖下車窗，也是第一次徹底放輕鬆。越往前開，沙漠裏的沙子越細，跟新疆的塔克拉瑪幹沙漠的細沙一模一樣。隻是在新疆是司機開車，而這次是自己，感受迥異。那細細的、白白的沙子在路的兩岸緊緊抓住我們的雙眸，中間的黑色柏油路就像戴在細白沙漠頭上的黑色緞帶，黑白分明，讓我們把一路的肮髒、貧窮、衰敗和驚恐都拋在了腦後，隻想讓這美景延長，延長，再延長。就在我把車速調慢，盡情欣賞公路兩側像奶油一樣的白沙時，我看見了鑲嵌在這雪白色中間的兩個淡水湖泊。那惹人心醉的蔚藍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金光，像姑娘晶瑩剔透的眼，顧盼生輝。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突然出現這片悅人眼目，蕩人心弦的碧水，而且經年不被流沙填平，讓我們覺得它像是天外來客。這不是上帝的饋贈是什麽呢？

Wadi El Rayan湖

看到這神奇的美景，我控製不住自己的衝動，把車停到了路邊，讓女兒下車。女兒很害怕，因為周圍除了我們，人跡皆無。我也是壯著膽子，拉著女兒的手跑進了這個可以跟世界上最著名沙灘相媲美的白沙漠。隨即，幹幹淨淨的波浪式白沙上留下了我們一串串腳印，也留下了我們一串串幻想。幻想在沙漠腹地中鯨魚穀(Valley of Whale)數萬年前的那片海洋裏暢遊，幻想在數千年前未被沙暴雕琢成蘑菇群的白堊岩層上踏青，幻想可以生出一雙讓我們飛回前世的翅膀，帶我們在雲帆盡頭，看遍古埃及的別有洞天和滄海桑田，經天掠地，隨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