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31. 耶路撒冷)

時光荏苒,很快結束了密西沙加的兩年生活,拿到了加拿大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學會頒發的為期兩年的博士後獎金,約八萬多加元,但是人家要求自己聯係接收單位和導師。倘若規定期限內聯係不到接收單位,這筆獎金就會作廢。

以為很容易,因為有聯邦政府機構出資,不需要接收單位出錢,但是實際上也頗費周折。網上到處發郵件,不是一去無回,就是有人已經退休;或者是對方說領域不吻合;或者是對方很積極,但是係裏又沒有這種安排;或者是對方同意,但是他或她也不知還如何操作,所以遲遲沒有明確答複。心裏暗想,怎麽世間這麽多的眼看到手的好事就這麽多障礙呢?

就這樣,前後給三十多家單位和個人發了郵件,如果加上每個人來來回回的郵件,估計上百封。終於多倫多大學有一叫娜丁的年輕女教授表示濃厚興趣,其實我們的領域非常不相配,她是黎巴嫩人,幼年隨家人逃難來到多倫多,研究領域也都是和中東有關,但是我們第一封郵件就十分投緣。我郵件中說我會唱黎巴嫩國寶級歌手法魯茲的歌,生於1934年、至今還健在的法魯茲在阿拉伯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黎巴嫩人全民偶像。娜丁驚訝不已,回郵道:“這太不可思議了!我去世的母親最崇拜法魯茲了!”

本來就對我有興趣,一聽我會唱法魯茲的歌,娜丁很快刀斬亂麻,立即在我發去的表格上簽名,之後她又去找他們的係主任簽名,於是這件事就搞定了。

我覺得還是有很快再必要見一下本人。於是在積雪成冰、寒風刺骨的一天,我開車去多倫多,把車停在郊區的一座大型商城,再乘坐地鐵來到多倫多大學市中心的校區。我和娜丁約好在大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麵。一連串讓我深深感覺到,無論你申請博士還是博士後還是找工作,這世界哪有什麽百分百看一個人的學術背景?還不都是跟找對象一樣憑直覺來看彼此是否投緣?當然,你的業務也不能太次,否則你連一塊敲門磚都沒有。

本來通電子郵件就有好感,坐在一起喝咖啡就更有好感了。聊著聊著我用阿拉伯語為娜丁演唱法魯茲的《愉快的旅行》,又唱了《明亮的眼睛》,其實都是小時候聽朱明瑛的磁帶學會的。娜丁一聽,真是傻了,樂得滿臉像一朵花一樣綻放開來,那感覺就好像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人聽洋笑星說相聲一樣。我又唱了在埃及學會的一首歌,滿首歌都是“哈比比”(阿拉伯語昵稱寶貝的意思)。她更是開懷大笑,道:“你的阿拉伯語比我的還標準!我自小就來加拿大了,阿拉伯語忘得差不多了,是你勾起了我童年的回憶。”

隨後沒多久,我就回到了溫哥華。接下來的兩年,娜丁很給力。這一路倒是暢通無阻,沒有障礙。障礙,總是人給你設置的;人生是否順暢,很大程度上要靠情商和處理人與人之間微妙關係的能力。這方麵我很不足,因為我是裝不來的。

國家給錢,沒有要求你如何去花。反正就這麽多,你自行安排。第二年的冬天,酷愛旅遊的老朋友王鬧說約我一起去旅遊。這王鬧生於50年代末期某個鬧元宵的日子,故而家人給他取名“鬧”。他已經周遊了五十多個國家,唯獨土耳其以外的中東國家沒有去過。他說道:“你看吧,可以去你去過的,也可以去你沒去過的。”

中東地區我已經去過埃及、卡塔爾和以色列。土耳其當時尚未去過,但是那是一個世俗之地,不是我的首選。卡塔爾屬於去過一次就沒必要再去的地方。埃及,是我曾經想長居的地方,甚至還給當時的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寫過親筆信,但是杳無回音。以色列,那是聖地的所在,愛讀《聖經》、篤信基督的人,就是去個十次八次也毫不稀奇。但是埃及正值內亂之際,多國政府警告公民謹慎前往。這麽看來,還是以色列是首選。雖然已經去過,但是那一次是我獨自前往,畢竟有很多不便,很多地方沒有盡興。比如說,自己去,上下大巴、去廁所都要帶著隨身行李,因為沒有人給你看包;名勝景點照相留念,要用自拍杆,感覺也很別扭。吃個飯,點一湯一菜一米飯,又太多;點少了就不過癮。既然王鬧願意同行,再去一趟以色列,也可以考慮。

但是問題是有過一次聖地之旅,去一趟也很辛苦。首先是安檢繁瑣。其次旅途很長,需要轉機,旅途會比較辛苦。第三,那裏沒什麽旺季淡季之分,一年到頭都有世界各地去朝聖的,酒店或者Airbnb都會比較緊俏,很難預訂。第四以色列消費高昂,已有領教。第五,當地旅遊景點遭遇過刁民糾纏,去了少不了糾紛,跟團會好很多。

正猶豫不決中,一天,我去銀行存一張支票,心裏還在思前想後,突然看見廳內沙發上坐著一個戴猶太小帽的顧客,讓我一驚。因為戴猶太小帽的人在溫哥華地區極其罕見,過去十幾年也沒見到過,怎麽這一次就讓我見到了呢?

一個加拿大本地朋友說:“是啊,這也太巧了。戴猶太小帽的這裏的確一輩子也沒見過。”

一位牧師則說:“這就是聖靈的力量。” 一個猶太後裔朋友則說:“可能是天使,在引導你重返耶路撒冷。” 她還說,她小時候奶奶說,如果神有暗示,會連續給你三次巧合。

是聖靈,是天使,無從證明;目前我能肯定的說法就是這個巧合太巧了,所以讓我下定決心,一鼓作氣網上訂購了去以色列的機票。

這件事如果說純粹巧合,那麽幾周後的另一事件就更巧了。那一天我乘坐城鐵前往列治文的華人教會,因為要經過五座城市,路上用耳機聽iPad裏麵的音樂以打發時間。我存有幾十首歌曲和音樂,其中隻有兩首是和基督有關的,而且采用的是打亂順序、隨機播放的方式。沒想到的是,當到了教堂門口的那個十字路口,耳機裏突然響起了電影《耶穌受難記》主題曲《複活》,於是這個曲子伴奏我步入了教堂。我驚訝不已,很多朋友說真是神跡,但是後來一個朋友道:“這就是每天發生的巧合而已,不是什麽神跡。如果你iPad裏麵沒有那個曲子,但是卻播放起來那個曲子,那才叫神跡呢!” 我半開玩笑回答道,如果是那樣,那不是神跡,而是恐怖了!

我和王鬧從溫哥華起飛,在倫敦轉機,先飛以色列特拉維夫,再乘淩晨三點的機場小巴去耶路撒冷。第一次來的時候我還在特拉維夫的本古裏安機場被攔截,被國家安全人員叫到一間辦公室詳細問話,估計那是因為一人獨行的原因,通常一人獨行更有可能和獨狼行動聯係起來。這一次倒是大大方方就讓入境了,沒有任何為難。

我預訂的簡易酒店距離大馬士革城門隻有十幾分鍾步行距離。第二天一早我們早飯後便前往久違了的聖墓大教堂。到了這裏,感覺就跟到了家一樣。這裏據信是耶穌釘十字架、下葬並複活的地方,因此是基督教最為神聖的朝聖地。初次來耶路撒冷的時候,當時頗受花園塚的宣傳影響,顯意識中傾向於花園塚是福音書中描述的各各他和聖墓所在地,而潛意識總把我帶到聖墓大教堂。隨著後來跟進的考古發掘,考古學者進一步傾向於聖墓大教堂才更有可能是耶穌釘十字架、下葬和複活的地點,因此有的學者甚至戲謔道:去花園塚朝聖等於是“浪費時間”。所以這一次來耶路撒冷,全然對花園塚沒有了感覺。

其實有頭腦的人好好想想也會覺得花園塚不靠譜,聖墓大教堂才是真格的。

第一,支持花園塚者認為,耶穌釘十字架是在耶路撒冷城外,而聖墓大教堂現在位於耶路撒冷老城內;花園塚卻在老城外,距離大馬士革門不遠,因此草率地得出結論:花園塚比聖墓大教堂更靠譜。可笑的是這些人沒有考慮到耶穌時代的耶路撒冷老城比現在小很多,別看聖墓大教堂現在在城牆內,那時可在城外,而考古發現聖墓大教堂還有其他兩個猶太人的墓穴,按照猶太傳統,人死後都埋葬在城外,這一考古發現證明了聖墓大教堂當時的確位於耶路撒冷城外。這就好比北京動物園,在清朝時候絕對是北京城外遠郊,但是現在卻位於車水馬龍的北京鬧市區。我曾經還納悶呢,怎麽動物園會建在市中心區域呢?

第二,假如花園塚是耶穌下葬地點,那怎麽可能1867年才發現?兩千年來風風雨雨、兵荒馬亂,但是無數基督徒都在捍衛他們心中的聖墓,怎麽會出現1800多年的斷層?這不是太小看千百年綿延不絕的億萬忠實信徒的智慧與毅力了嗎?這就好比說北京故宮,就是再過兩千年滄海桑田,中國人、北京人,能把故宮遺址搞錯嗎?

第三,考古學家進一步考證,花園塚是公元前8-7世紀的,而據《聖經》記載,當時耶穌下葬的墓穴是新的,不可能是有七八百年曆史的老墓,這就進一步否定了花園塚是耶穌墓穴的猜想。

第四,據傳聖墓大教堂是君士坦丁大帝的母後聖海倫娜去朝聖時候發現的。海倫娜極為虔誠,在耶穌去世後三百多年前往耶路撒冷,在聖墓大教堂所在地找到了釘耶穌的十字架等遺物,因此這裏才修建了聖墓大教堂。雖然考古學家已經無法證實,但是從當時的情況看,這一說法是很靠譜的。這三百年中雖然看似有個斷層,但是耶穌的門徒綿延不絕,300年對於重要地點的毀滅和掩蓋也不會過於顛覆,所以海倫娜不會隨隨便便認定這裏,她自有她的確鑿根據。至少,整個耶路撒冷沒有第二處比聖墓大教堂更吸引無數信徒去朝拜。

聖墓大教堂

王鬧早在1985年就去蒙特利爾留學,在那裏被人拉去教堂受洗,但是他卻不信任何宗教。如果不信,到了聖地每一個地方就和參觀任何曆史遺跡別無二致,少了些敬畏和膜拜之心,心態也就是一個觀光客的心態。到了聖墓大教堂,我飛也似地跑到入口附近的那塊紅色石床跟前——這塊巨石人稱塗膏石,相傳死後的耶穌被人從十字架上取下,放在這塊石頭上為屍身塗抹膏油,準備下葬。原來的石床早已蕩然無存,這塊石頭是後人在1810年放置的。鮮紅的紋路,象征著耶穌留下的寶血;光滑冰涼的表麵,不知是被多少人觸摸親吻的結果。每次去總是有一群人把聖像、香燭、《聖經》等物放在上麵,低下頭貼著石板默默敬拜。

好像專門有人給我留了位置一樣,我找了個位置,撲通一下趴在石床上,口鼻都緊緊貼著石麵,百年來的熏香已把石頭熏出淡淡的香味。我既無家仇也無國恨,但是仿佛有一生一世的委屈,頓時失聲痛哭起來,哭成了淚人,也顧不得大庭廣眾下的斯文和矜持。我哭冤死的耶穌基督,哭被世人譏笑咒罵的好人,哭隻在人世活了三十三年的青年,哭被酷刑折磨、在劇痛中痙攣的肉身,哭臨死還要寬恕劊子手的胸懷。

聖墓教堂塗膏石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我每天早晨七點多早餐後都來到聖墓教堂。各各他、小墓室,排隊排到跟前,進去以後念念有詞敬拜禱告完畢,又回到隊尾再排一次隊,再進去;再回到隊尾,再進去。就這樣反反複複,別人進一次,我進了好幾次。稍微多逗留了一會,便有神職人員勸阻加轟趕:“可以了,可以了,下一個!”

在聖墓,可以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思考人生,反省自我。我看見一人,癱倒在小墓室外的牆邊,久久不肯站立。忽然間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卑微,會覺得在耶穌的大能麵前,自己猶如無助的羔羊,不禁為自己以往不當的言行羞愧,為他人的傷害之舉寬恕。聖墓教堂裏每一處我都去停留、禱告,想起耶穌的話,“你禱告的時候,要進你的內屋,關上門,禱告你在暗中的父,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報答你。” 其實沒必要再爭論有神無神,我權當耶穌為一真實的曆史人物,單從他流傳後世的話語來看,氣度風格就在無數聖人之上,難道不值得來瞻仰敬拜嗎?

接下來的一天,我們前往加利利一帶,在五餅二魚堂禱告後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眾人紛紛說是“神跡”。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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