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航線我坐過很多次了,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麽熱鬧過。
航班是早晨九點的,我被家裏人催著,六點就到達機場。機場大屏幕顯示有五個櫃台辦理手續,也許時間還早,隻有一個櫃台開放。櫃台前有兩位乘客,另有兩位排隊的姑娘在嘰嘰喳喳地聊天,看樣子是一起出去旅遊的。我就排在她們後麵。
很快,櫃台前的辦完了。這時,忽然不知從哪冒出來了五、六個人,都擁在櫃台那兒。原來在櫃台前的兩位也沒有離開,而是稍挪開一步,開始大聲打起了電話,“哎,你到哪了?我們剛辦完。行行行,快點啊,我們就在這等你。”鬧半天還有在路上的呢。說話間,前麵又來了幾個,本來三、四個人的隊,瞬間變成了十幾個,都堆在隊頭與櫃台之間的一尺距離裏,跟剛排到的兩位姑娘打招呼,“帶這麽大的箱子啊,裝了什麽好東西,不會是方便麵吧。”“空的。要準備好買買買呀。”
我忍不住發出了聲,“你們都是哪來的?有沒有排隊啊?”“我們一起的!”他們不僅理直氣壯,而且笑嘻嘻的繼續大聲說話,理了我一句算是瞧得起我。那個打電話拖著等人的,可能因為周圍忽然嘈雜,也更大聲了。
我不禁有了要吵一架的衝動,揚聲到,“一起的就不排隊呀?!人多就有理呀。”“你們辦完的能不能上邊上去?這麽多人排隊呢。”
如果這時是排隊買油條,前麵有人加塞兒,我肯定慫;在機場,又是國際航班,乘客好歹都有點素質,維持個秩序總不至於挨打吧。我往隊後麵看看,希望得到一些聲援。這會兒功夫,後麵的隊伍已經成型了,但沒人理我;緊排在我後麵的應該算直接受害者了吧,也無動於衷。好吧,想想一會兒都是同一班機的機友,抬頭不見低頭見,我認輸。
上了飛機,我的座位在經濟艙第三排靠過道位置。過了一會,旁邊來了一對年輕男女,剛坐下,就問能不能換座位。我問,“你想我換到哪?”她一指我的前排同樣位置,我抬頭,看見個三十多歲男的正站在座位前等我回答。原來他們三個人同行,想坐在一起。我二話沒說,點頭同意,站起身,先縮到同排過道另一邊的位子間,把位子給他讓出。
這位男士屁股一落座就叫空姐,“你幫我把這個包拿上去,再把旁邊的包拿下來,我放點東西。”當時正是登機時間,頭頂所有的行李架都開著,空姐剛好就在我們身邊疏通人流。空姐聞言,微笑答應;男的把自己的外套放進包裏,又叫,“哎,你把這個包也給我放回去吧。” 他要用的行李架剛好在我新座位上麵,我雖然不著急坐下,但回不到座位,更增加了擁堵。等第二個包放好,“再給我拿杯水來。”看樣子,他今天是得到機會,把平時女朋友對他的差遣態度都複製黏貼到空姐身上了。
我等他折騰完,擠到新座位坐下,右手邊中間位子的中年男子開始大叫空姐,“哎哎,這飛機到底有沒有做過清潔啊?!這裏怎麽這樣髒的,你摸摸,粘的,沒法用嘛。”原來他嫌小桌板沒擦幹淨。空姐趕緊跑去拿來了一疊濕的擦巾,一邊道歉一邊仔仔細細地擦桌子,連桌子邊縫都擦了。男的黑著臉,嘴不閑著,“服務太差勁了!這樣不負責。我這次要不是趕時間......唉,下次再也不坐國航了。”空姐也不搭茬,專心擦桌子。等他停嘴抱怨完,這邊也擦完了,然後俯身側頭檢查一遍,轉身剛要走,這人又拿出自己的保溫杯,吩咐到,“再給我倒一杯熱水來。要燙的,我要泡茶。”空姐答應著,接過水杯,一會兒又逆著還在登機的人流送水杯回來。
這位爺火氣這麽大,看來需要喝茶降火。空姐也許是脾氣好、怕投訴或職業素養高,一直和顏悅色的。
我當時真想提出換位子。這些自以為大爺的油膩男如果全程這樣頤指氣使地幺三和四,我坐旁邊就好像淪為同夥了一樣。又一想,還是省省,別給空姐添亂了。
這邊安頓下來,另有一位空姐從後排領了一位男士過來,指給他看我前麵的一個空座——第一排,有伸腳空間的。男的看了看,像幹部下鄉視察一樣,傲慢地點了點頭,做了一個OK的手勢,從後麵帶過來一位四十多歲、戴眼鏡披肩發身材苗條看上去有點知識的女性,讓她坐下了。
等機上的人差不多都安頓下來了,有一位空少帶著一位地麵服務人員上來,低身彎腰跟這位披肩發女士說話。好像還沒說兩句,她就炸了,揮舞著雙手,高聲嚷起來,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你們甭跟我解釋,沒什麽好解釋的,明明就是你們搞錯了,還不承認!”地勤剛要張口,披肩發立刻發連珠炮把她壓下去,“我給你們送的短信看沒看?看沒看?上麵說得很清楚。我前兩天傷了腳,腿要活動,要伸直,不能老那麽蜷著,必須要坐前麵。”
地勤趁她語速慢下來,趕緊插縫說,“我們看短信了。就是想跟您解釋一下,您付的是選座位的錢,座位分兩種......”
“我說了,甭解釋,事情明擺著。我訂票的時候多付了六百,本來就該坐這個座位。剛才在後麵,我都問旁邊的人了,人家都比我的(票)便宜,你們就是搞錯了。好好承認就完了,甭跟我來這個哩格兒楞(漂亮話)。現在你們給安排了這個座位,雖然把我和我們家人分開了,我也就算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坐飛機,歐洲、美國,哪沒去過呀,就沒你們這樣的。我還不知道你們那點貓兒膩(不為人知的事)。這要擱別的航空公司,我早告他們了。趕緊走,趕緊走, 我不聽。”
我雖然坐在披肩發的後排,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的聲音、時不常揮向空中的手指、甚至露出椅背的部分頭發絲,都往外散發著“我是真理!我受了委屈!你沒資格跟我說話”的強硬和不耐煩。
我坐在地勤和空少對麵,本來是個很有利的地形聽官方說法,沒想到對方攻勢太猛,一輪接一輪,不僅話密不透風,更有強烈的聲波加持。這邊等半天機會,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嘴巴張開又閉上,有時剛發一個音,“您......”“我......”就被打壓下去,絲毫形不成戰鬥力。無奈,他們站起身,商量了一下,離開了。
後麵剛才跟我換位子的那位,這時也使勁拉直脖子,瞪著眼,臉卻偏著,這樣可以讓耳朵衝前,聽得更清楚些。看來八卦的心是人人都有。人走了,他意猶未盡,問我,“您聽見什麽了?”“沒聽到國航怎麽說,可惜。”“是啊,她一直不讓人家說,隻叨叨自己的,沒勁。”
如果說,不排隊的人隻是自恃歪理沾點小便宜,無傷大雅的話,那位披肩發出手就有點狠了。我當時想勸勸她,做人厚道點,何必這樣吃相難看。別說把對方兩個憋出內傷不太積德,連帶我們幾個旁觀群眾想八卦資料都不全,心裏癢癢隻能上網發泄。更何況把自己搞得肝火上升,輕則麵目紅赤心煩意躁長黃斑,重則氣血不暢消化不良渾身上下腦袋疼,又落下什麽好了。人家按您的要求把位子調了,又不會事後送賬單請您補款;您要趁勢得理饒人,彰顯一下海納百川,再來一點楚楚生憐,再接再厲升個艙都有可能。
在接下來行程中,我倆有好幾次機會說話,但披肩發仿佛有金鍾鐵罩衫護體,我自覺內力不夠,沒敢接近。
這一趟十幾小時的飛行,國航空姐們的任勞任怨和耐心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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