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閑聊中朋友告訴我,9區的街邊公園旁邊,有一個集市,每周星期六上午半天有農民聚集在那裏賣果蔬肉類等食品,不僅新鮮,而且價格也便宜。朋友特別強調,要早點去哦,八點半就開始了,去晚了,就沒有什麽東西賣了。
斯卡布羅集市 !我耳邊驟然響起那首優美動聽的英國古老民歌。
我要去,我想去瞅瞅!我要去瞅瞅斯卡布羅集市。我想象,那一定是一個很有詩意的生活場景。於是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星期六早早到來。
頭天晚上睡覺前,我反複地欣賞那首民歌。關於趕集的各種想象,在這個音樂背景的陪襯下顯得更加富有立體感和節奏感。
次日清晨,家人還在熟睡,隔壁鄰舍也靜悄悄的。我穿戴好輕便的紅色羽絨服,戴好帽子,輕手輕腳地下樓出門。
一陣寒氣襲來,我縮了縮脖子。不過,心裏倒是挺熱乎的。第一次逛歐洲農民集市,有點小興奮。心想,不僅可以捕捉到異國他鄉的農民伯伯的鮮活形象,且還可以收獲到各種鮮貨……心裏一高興,嘴裏就情不自禁哼起來: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was onc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哼著哼著就穿過了長長的美斯特大街,來到十字路口,過馬路就是公園,沿著公園轉大了半圈,都沒有看見什麽集市。遂向遛狗的姑娘打聽。
”Is there farmer’s market near here? “
“farmer’s market……”姑娘皺著眉頭在頭腦裏搜索半晌。
哦……想起來了,在那邊!她指了指公園後麵,告訴我,還要走一段。
我興衝衝地往“斯卡布羅集市”走去,準備好手機錄像。可是,走到外圍一瞅,心中的美好的旋律卡在嗓子眼了,這個集市並不是想象中的幾條街或一條街,它隻是一個用木板搭起來的百十來米的敞篷,裏麵隻有20來個攤位。頓時“斯卡布羅集市”從眼前溜走,跑到爪哇國去了。
且慢,莫灰心莫喪氣,待我仔細瞅瞅,慢慢尋味。
賣主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大娘老大爺。想想他們真不容易。且不說一年到頭辛辛苦苦飼養耕作,就是眼前這個大冬天,天未亮就冒著淩冽刺骨的寒風,從郊外趕到這裏,而每一次出發前的頭兩天要做好多準備工作……這些對於年事已高的人來說是何等的不易。匈牙利的空巢老人比較多,許多家庭的年輕人去了歐盟發達國家如奧地利和德國等國工作,甚至安家落戶,還有的遠渡重洋,去了美洲,去了中國的北上廣深,這使得他們的老年父母,不得不更加獨立自主、自力更生。這種情形有點像中國大陸類似狀況:在農村,青壯年外出打工;在城市,許多兒女不是去了一線城市就是留洋海外。
所以,眼前這個木板敞篷對於這些老人來說,好比漁夫的打漁船和漁網,當然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既然是一個固定的”集市“,那麽當地的政府部門類似中國大陸城管一樣的東東,是肯定不會來幹涉的。我為匈牙利的農民伯伯感到慶幸。想起我在國內的某個城市的一條僻靜小街的路口,幾次看見城管驅趕買小菜的農民大爺大娘。有一次,我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對年輕的城管說,你們給政府反映一下,給這些老人專門搞一些免費和少收費的攤位吧。他橫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這是政府的事情,我們管不那麽多。我們隻管執行……“ ”你們不是政府的人嗎?你們可以向領導反映民情嘛。“他聽罷又橫我一眼,繼續驅趕那幾個戰戰兢兢的老農民。無奈,誰叫自己改不了管閑事的毛病。其實,問題很容易解決,就像眼前這個公園旁邊的木棚,花得了幾個錢呢?尤其是對於”經濟大國“來說,完全是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
我細細地瀏覽這個小小的集市,很快就經不住誘惑,掏錢包的欲望油然而生。
果然如朋友所說,東西水靈新鮮,價格也非常便宜。
“集市”入口處,是賣雞和豬肉的攤位,主人是一位個子矮小的老婦人,看上有七八十歲了,但手腳挺麻利的,宰、稱、收錢、記賬……一條流水線就一個老人家。我買了一隻大雞,不到2700福林(人民幣68元左右),又買了最新鮮的雞蛋(一盒10個,550福林,人民幣14元左右),如果在超市,這樣的好雞蛋,需要800福林左右。買菜的男女老少絡繹不絕,幾乎每一個人手裏都拖著一個購物袋,看來,都準備把一周所需都帶回去。有的還是專門開車來的呢。
民以食為天,食以味為先。這句經典,適用於每一個種族或民族。而今天人們講究的味道,不僅僅是炒菜的調料如何搭配,更主要的是講究食材是否天然而成。越土越好,美味可口在田野,成了全世界人民的共識。剛出土的農產品自然是人們最心儀的。
我是買主中唯一的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人們看見我,不免要多打量幾眼,大約在想,咦,這個外星東東,是從哪裏鑽出來的?怎麽知道我們這個小集市的呢。
後來,我又買了蜂蜜、果蔬……看看我的這一大堆戰利品,總共才折合人民幣200多元。
第二個星期六我又去了。這一次,主要是為了拍照。上一次,隻是在外圍錄了相,因為和他們不熟悉,不好意思隨便拍照。這一次,我征得了幾位老大爺老大娘的同意,拍下了珍貴的紀念。他們很是樂意且非常配合。老太太趕緊整理好頭巾和衣服,端正而立,露出善良可愛的笑臉,老爺爺趕緊把台麵上的果蔬重新放整齊,生怕有失體麵……
(這位老大娘她是集市上笑容最燦爛的一位。)
(這位老大爺是唯一的英語講得很流利的人,流利得我無法聽懂全部。感覺他是一位知識農民。他的紅薯特棒,不到一會兒就售罄了。大紅薯是我的最愛。)
這個集市,迄今為止,我總共去了四次,每一次都滿載而歸,我收獲的不僅僅是鮮貨,還有快活。
“匈牙利人很老實……”一位在這裏生活了20多年的中國電氣工程師如是說。
”匈牙利人善良樸實……“一位兩年前由甘肅省衛生廳公派到這裏工作的醫生如是說。
”匈牙利人一般不會騙人,他們大多數都很善良……”忘年交夏娃如是說。
這些評價,在我趕集的過程中得到了印證。
盡那些農民伯伯和大娘隻會講匈牙利語,但是他們始終用熱情的笑容歡迎我,借助手勢和筆,耐心地告訴我多少價錢,有的時候,為了減少語言障礙帶來的麻煩,我幹脆把一大把硬幣或零鈔攤在手上,讓他們自個拿取,他們絕不會多拿一分錢。
我這個人有一個丟三落四的壞習慣。在市場買東西,有時就像猴子掰包穀,買了這樣,丟了那樣;或者,付款之後,沒拿東西就走人。有一次,我正準備走出集市,一位中年婦女急匆匆追上來,對著我說了一串匈語。我茫然搖搖頭說:“Sorry,I don’t Know......”她連忙起舉起手中的一個蘿卜,然後,指了指那邊的攤位。原來是賣主老兩口,讓這位婦女來叫我回去拿忘了帶走的蘿卜。小事情,大感動。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
那是我第三次去趕集,農民伯伯和阿姨都把我當成老主顧了,他們紛紛熱情地向我打招呼。那天,因為約好了上午11點半,三家好友聚餐,所以,我匆忙購了幾樣東西就返回家中,然後,放下東西就和家人一道出門赴宴去了。直到第二天才發現,買的東西裏缺了蜂蜜。要是時隔一周之後,再去問農民伯伯,他還認不認賬呢。家人都說,很難說。我說試一下吧。我想,我很照顧這位賣主的生意,每次趕集都買一大瓶蜂蜜(前兩瓶都送給好友了,最後這一瓶想買回來家用)要是他不認賬,那就太不地道了,眾多顧客裏就我一個中國人,他應該記得的……就算記不得,也不值得生氣,蜂蜜不算貴,不就是幾十塊錢嗎,我暗示自己。而且,也有可能被其他人拿走了,那就怪不得人家賣主了。反正,我要去買菜,問一問,碰碰運氣唄。
想著想著,就來到了這位農民伯伯的麵前。
Hello!
Hello!
彼此微笑,友好地問候。他會說幾句英語。
我拿出手機上翻譯好的匈牙利語給他看,告訴他,對不起,上次我買的蜂蜜忘了拿走。他想了一下,笑吟吟地從身後的小桌子上拿出一瓶蜂蜜來遞給我,一邊還說:”I don‘t forget.”“Thank you very much!”
我在計劃外另買了一瓶蜂糖,以感謝他的誠實和幫助。
(這就是農民伯伯為我保管了一周的那瓶蜂蜜,價值1700福林,折合人民幣43元左右)
這就是誠實的匈牙利人,他們給予我的好東西,讓我和我的後代終生受益。。
匈牙利有一句諺語說:“誠實的人睡得好。“就是說,昧著良心做事,心裏不踏實。嗬嗬……農民伯伯每晚都可以睡安穩覺。
我想起,多年前,我在國內丟過一把防紫外線的非常漂亮的紫色雨傘,那是在路邊選購西瓜時丟在攤子上的。我剛走了幾百米之後就想了起來,立馬返身去取,攤主說,沒有看見!我不知道他是真沒有看見還是假沒有看見。反正,那把傘讓我心疼了好幾天。不但因為它是一把高質量的好雅致的雨傘,還因為它是老家的多年不見的老友送我的,第一次帶它上街就丟失了……真的好心疼。從此以後,我不敢再帶朋友送的好東西外出,也不再買價格昂貴的雨傘。
並不是說中國人都不誠實。幾年前,我在澳門銀行兌換貨幣。我對工作人員說:“我想把這些港幣換成澳幣。”工作人員接過去清點以後,很誠實地說:“裏麵有兩張歐元……”在大陸,在身邊,也會遇到這樣的好心人。但是有一個事實擺在這裏,那就是有一部分國人極不誠實,他們當中有的人甚至是生產食品、
生產嬰幼兒食品的“企業家”。我讚成一位思想者的觀點:”文革的政治互害模式衍生出了今天的經濟互害模式。“是的。一場史無前例的對文化和人性的大浩劫,帶來了人文尤其是道德的大滑坡,半個世紀過去了,可是那些泥沙石塊還在稀裏嘩啦地滾動,傷人傷心。
這個小小的集市、佩斯9區街邊的農民集市,雖然沒有斯卡布羅集市那麽令人夢魂牽繞,雖然它是如此的袖珍,但是,它卻成了我在匈牙利旅居生活中的一抹不可或缺的彩虹。我深信,許多年以後,我記憶庫裏依然儲存著那永不退色的善良誠實的笑臉、那散發出鄉土味兒的鮮活的果蔬、那芬芳甜美的蜂蜜……
假如我是一位音樂人,一定要創作一首“佩斯的小集市”,讓它流行在東西方,婉轉於今生後世。
(280福林,相當於7元人民幣)
水靈靈的蔬菜,感覺上麵還漂浮著山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