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去挪威玩,參觀奧斯陸的民俗村,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關於北方少數民族Sami人的展區。
Sami人跟愛斯基摩人不同,屬於歐洲白種人,擅長馴養馴鹿,是跟隨馴鹿群遷徙的遊牧民族。
傳統服裝鮮豔搶眼,以紅藍為主色。
Sami人的小土屋,像小小的碉堡。 跟北美印地安人的土屋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呢。
展覽裡說,挪威人以前很看不起Sami人,對他們多有歧視,強製他們學挪威語,歸順基督教,甚至破壞他們的文化,一直到上世紀中葉才改變對Sami人的態度。
看到這些Sami人的介紹不禁想起旅行中拜訪過的其他原住民村落,比如說,在大溪地和夏威夷看玻裏尼西亞土著跳舞,在澳洲的紅色心臟Uluru看土著畫畫,在Cape Cod的Plimoth Plantation參觀印第安原住民部落,還有小時候去過的台灣九族文化村。。。
而我自己成長中認識的原住民,數量真是少的可憐。
小時候住在長沙一個機關大院,大約那個年代都是這樣的格局-前麵是辦公樓,後麵是職員宿舍。 我家在最後一棟,是一棟兩層樓的紅磚房,我家和爺爺奶奶家住隔壁,但兩家背對背,從我家到爺爺奶奶家必須穿過門前的花園繞一個大圈才能到。 那個年代(八十年代初)鄰裏間頗為親密,夏天的晚上吃過晚飯,家家戶戶都把竹床擺到院子裡,灑水,然後聚在一起聊天講故事,孩子們躺在竹床上看星星,吃西瓜和冰淇淋,多麼無憂無慮。 我家的右鄰姓馬,是從北方來的回族人。 馬爺爺是我爺爺的同事,人很和善,馬奶奶去市場買菜也常幫我家帶個蔬菜豆腐等。 有一次馬奶奶竟然給我家送來了兩隻豬腳。 那天我們吃晚飯時,我爸說,“他們自己不吃豬肉,買豬肉算不算犯戒律啊?” 我問爸爸為什麼他們不吃豬肉,爸爸說他們是回族人,回族人不吃豬肉。 我問為什麼,爸爸逗我,開玩笑說,“回族人認為豬是他們的祖先,當然不能吃豬肉啦。” 誰知道我對爸爸的話堅信無疑,一直到上高中還以為回教不吃豬肉是出於對祖先的尊敬。
上了小學,我們班有兩位少數民族同學,一位壯族,一位苗族。 壯族同學姓李,果然十分‘壯’碩,是我們班體育委員,足球健將;要是他不說,根本看不出是少數民族(其實說了還是看不出來)。 另一位苗族同學芳名龍映霞(後來我才知道,龍是苗族大姓), 她膚色比較深,鼻子比較寬,加上她有點胖胖的,跟我們走在一起,果然顯得有少數民族特色。 我對龍同學印象不深;但三年前我公公婆婆還住在Wisconsin的時候,說那裡有很多來自寮國泰國的Hmong人難民,Hmong人就是苗族。 去Wisconsin探望公婆的時候,果然見到不少,一眼見到我就在內心驚呼,他們身材長相跟龍映霞一樣呢! 這些Hmong人雖然來自東南亞,但他們和中國的苗族語言相通,好奇妙啊。
九十年代初,我讀初中時搬去了台灣。 我們家住在台北市信義路二段,就在美國在台協會後麵。 台北是台灣最國際化、外省人最多、台味也最少的地方了,班上的本省外省同學大概對半開。 去台灣以前,我以為台灣的少數民族就是高山族;到了台灣才知道,其實高山族分九個族群,統稱為“山胞”,隻佔總人口2%。 各族人的長相也很不同,有些五官立體又肌膚勝雪,出了美豔四射的明星如湯蘭花,高勝美,金素梅;而有些則跟夏威夷土著的長相比較接近,膚色黝黑,寬鼻厚唇。 我們班有一位曾同學就是後者,她大概是我們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唯一的山胞。 曾美蕙比較孤僻沒朋友,功課又吃力;同樣是穿校服,她的校服都沒燙平整,看起來皺皺的;頭髮也不整齊。 有一天我和好友雅麗叫美惠一起午餐吃便當。 雅麗快人快語,開門見山,“你是山胞吧?” 美蕙愣了一下說是。 雅麗說,“我看妳的睫毛好長,你不要動,我拿筆芯來試試看。” 小心地把筆芯落下,果然被美蕙的睫毛接住! 接著雅麗又換了一支細鉛筆來試,天哪,還是被穩穩地托住了! 我們都興奮得叫起來。 現在想想,美蕙雖然好脾氣很配合我們,其實她心裡可能不喜歡我們這樣跟她玩,唉,那時候我們哪有半點體貼人的心思?
其實台灣的山胞蠻慘的,原本在台灣當家作主的山胞被漢人趕殺到山上,淪為弱勢族群,受盡了踐踏和歧視。 部落裡很多問題:失業、貧窮、酗酒、賣女兒做雛妓。。。在社會的底層掙紮,跟美國的印第安人遭遇和困境倒是很相似。 我離開台灣不久,林雅麗寫信說,為了消解族群歧視,“山胞”已經被改為“原住民”。 我想起那天被問到“是不是山胞”的一刻,美惠的眼神,有些無奈有些困窘。 我想起我跟同學們坐計程車,雅麗或者敏君或者也芳,好幾次喜歡挑戰司機,“你猜她是哪裡人,本省人還是外省人?” 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偷看一下,“小姐貴姓?” 偏偏我的姓氏是台灣的大姓。 司機先生就更加困惑,“氣質像是外省人,名字倒是本省人,美國回來的嗎? 還是山胞?” 從來沒有一次猜對過。 一群少女們笑得東倒西歪,也許我也在好脾氣地微笑,但是我心裡卻是美惠那無奈的忍受的心情。 美惠,真對不起。
昇上高中,我又搬家去加拿大了。 我們高中三個年級一千多名學生,種族紛雜,也有不少亞裔。 我這人很不會看人,分不清中國人泰國人日本人,更不用說廣東人台灣人北京人。 而且我大概生了一張大眾臉,跟越南人在一起被當成越南人,跟韓國人在一起被當成韓國人,甚至跟馬來人在一起被當成馬來人。 同是亞裔,大家自然有幾分親近,就算不是朋友,在課間遇到都會點頭一下。 唯有一位特別的孤僻高傲,目中無人,在走廊從來都是一臉不屑的模樣。 這位同學又瘦又高,最惹人注目的是從鼻環穿了一根鐵鏈一直通到手腕上,走起路來叮咚響亮,像是古代被押解的囚犯。 我很吃驚,“哇塞,這位亞裔同學夠勇敢啊,這麼前衛的打扮!” 旁邊的同學憤憤地說,“什麼亞裔,他是土著印第安人! 哼,功課一塌糊塗還照樣昇大學,而且學費全免。” 這就是我在加拿大唯一見過的印第安人。 我想起美惠,作為全校唯一的“原住民”,無論如何,是不容易的;也許他那孤傲的外表隻是因為自尊比友誼對他來說更重要。
唸大學再次搬家,這次來到了熱浪滾滾的美國德州。 UTAustin是美國數一數二大的學校,我又結識了很多新朋友。 我還是很不會看人種,不要說日本人韓國人,我覺得墨西哥人和印度人也很像啊。 UT有很多美麗的女孩子,在校園隨便走走,我常覺得要是我是男生,迎麵來的女孩子個個都這麼甜美漂亮,哪一個都是potential老婆的料啊。 我的朋友Terri就是,她有四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統。 她爺爺那一整族都被西班牙人殺絕了,唯有繈褓中的爺爺一個人被仇人收留撫養長大。 我聽得眼睛都瞪圓了,“Terri,你這個故事可以寫中國的武俠小說了!” 可是她說,爺爺長大後也沒有一點要報仇的心誌,甚至一點糾結也沒有,一整個anticlimax,用武俠小說的角度看,怎麼能不抱殺父之仇呢? 不可思議啊!
後來,我畢業了,上班了,結婚了,做媽媽了。 德州墨西哥裔不少,幾乎都有‘原住民’的血統。 不久前的一天,我在另一位好友的慶生會上認識了一位新朋友Linda。 Linda魁梧高壯(不是普通的壯啊),但眉目看來百分之百亞裔,我以為她是ABC,正想問她父母是不是中國人,好套套近乎。 Linda自己先開口,“嗯,我來自Fairbanks,阿拉斯加。” “你是--?”“我是愛斯基摩人。”“哇塞,從那麼冷的地方搬來這麼熱的地方,落差是不是超大啊?”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你們愛斯基摩人的麵孔跟我們中國人根本一模一樣啊! 我們的祖先必定是同一族。” 我猜這裡從阿拉斯加移民來的愛斯基摩人定是少之又少,從苦寒的北極來到炎熱的德州,Linda一家人真不容易,個中辛苦惟有自知。 我決定一定要多請她跟我們這班一起吃飯、play date,讓她在異鄉感受我們德州佬的熱情。 等我們更熟悉了,也許我會告訴她,“我知道作原住民,特別是離開了原居地的原住民,太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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