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有一家不大的希臘餐館，飯菜味道不錯，我們不時去“造訪“一下。老板60多歲的樣子，矮胖，禿頂，風趣樂天，一次飯後結賬 ，除去飯錢，小費，還應找回一個餘額，大概客人太多，找錢的事他顯然給忘了，臨走時經我提醒，他一拍腦門，解嘲說: „我們希臘雖然快破產了，但也不能這麽斂錢啊!“
感謝美國大選，IS等媒體話題，今年希臘（也許全世界?）人民的耳根清淨些，4月初，我們趁機去科浮島（Corfu) 休了幾天假。古詩說: “花相似，人不同“, 我曲解一下原意， 不聊風景，寫寫島上遇到的幾件人情小事。
安東尼奧和他的小鑰匙箱
我們一家三人從德國漢堡起飛，經雅典轉機，坐著顛顛簸簸的一架小飛機, 同樣顛顛簸簸地降落在科浮機場時，已近傍晚了。我們取出簡單的幾件行李，走出大廳。
雖然計劃是來島上騎車，遠足的，考慮到租的是一個度假屋，為采買方便，我還是事先租好了一輛汽車。機場的服務區不大，按照描述，我很快就找到了租車公司的櫃台。
感覺希臘一半的男人都叫安東尼奧，櫃台後麵的這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也這樣微笑著介紹自己。他馬上能叫出我的名字，旅遊旺季還未開始，看來網上的訂單寥寥無幾，安東尼奧沒準眼巴巴地，就等著我來了下班呢吧。
按照以往的經驗，租車公司的人會死纏爛打地讓你升級，安東尼奧也問我要不要一個更大點的車，想想我的騎車計劃，我拒絕了，他並不糾纏。我做了預付，租金超便宜，6天才108歐元！他遞給我一個紙條，上麵寫著他的名字和電話，說車有什麽事，可隨時跟他聯係。最後補充說，“如果你離開時航班太早，這裏沒人值班，把車鑰匙扔信箱裏就行了“, 他指了指櫃台側麵那個書本大小，掛在牆上的小鐵盒子。
在外麵停車場，我拿著鑰匙找車時還在杞人憂天，對妻子嘟囔說，那麽個小破盒子，伸手就把鑰匙拿走了。我妻一向快言快語，說：“嗨，這麽個小島，能把車偷哪去！”。我想象了一下偷車賊在警笛聲中，焦急地等待輪渡的情景，信服地點了點頭。
那輛標致107是小了點，但後備箱裝點土豆蘿卜麵包，放幾瓶啤酒還是沒問題的，我把車發動起來，滿足地想：“這就夠了。”
“拿破侖”的自行車鋪
其實， “小“島不小，麵積近 600平方公裏，從地圖上看，島的輪廓頗似一個大頭朝北，彎向希臘大陸的小辣椒。 我們租的度假房在一個叫Dassia的東岸漁村，房東熱誠淳樸，四月溫暖的陽光下，院子裏的橄欖樹投出斑駁的樹影，各色小花競相開放。
我在網上找到一家口碑非常好的自行車鋪, 先試探著寫了一個郵件, 下午店主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說現在季節還早, 他人還在雅典度假, 但他會委托朋友接待我。
按約定的時間來到不遠的自行車鋪，果然有人在等著我們，他三十多歲的樣子，麵目和善，自我介紹說他叫拿破侖(Napoleon)。 我暗想，哈，與那個曾橫掃歐洲的小個子法國人同名。隻是眼前這位高大健碩，有著運動員一樣的標準身材。
我們挑了兩輛行旅車（Trekking bike）和一輛山地車，車的狀態都非常好，尤其那輛名牌山地車，應該價格不菲。
拿破侖為我們每人配備好了頭盔，準備了一套應急修理工具，在一張小圖上推薦了幾個騎行路線。我們約好租借三天，租金共120歐元 （艾瑪，比租汽車還貴！），還車時付款。
我邊推車出門邊嘀咕，這車租的，一不要押金，二不要證件，甚至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莫非也是“輪渡效應”？
水的故事
隨即我們沿島東北海岸線的公路騎行了一次，來回50公裏，真爽！
島內地形使然，海岸公路起起伏伏，讓人體力消耗很大。接近中午的陽光下，騎車人揮汗如雨，很快車上的水瓶就空了。我路過一家小店，把車停下，想進店買瓶水，妻子落在了後麵，也正好等等她。下麵是和店主的對話。
„你好，我想買瓶水。“
„對不起，我們是賣汽車零件的。“
“啊，我沒注意到，對不起！“，我轉身要走。
“你等等，你是從Dassia騎車過來的吧？“, 東方麵孔在這裏還是顯眼，他大概開車超過我，有印象。店主對她的妻子說了點什麽，她從冰箱裏拿出一大瓶水，拿過一個杯子，微笑著放在我麵前。內心一陣溫馨感動，我邊喝水，邊想默克爾歐債危機對希臘的強硬態度，暗想可別提自己是從德國過來的。
喝完水從店裏出來，前後已不見妻子騎車的身影，內心嘟念，這小女子，剛分了點神，就不見了蹤影，跳上車急忙去追…
…
希臘人還延續著雷打不動的午休習慣，回程時大中午的，水又“吿磬”了，進一個路邊超市，店主搖手說，要關門了。我說就買瓶水，他說，水啊，從那個冰箱裏拿就是了，不用交錢了..
“乞討”記
其實“拿破侖”那天首推的是另一條路，他在小圖上標了一條從東海岸起，目標西海岸小城Paleokastritsa的路線，他指著中間好多“之”字相連的一段路說，這裏雖然有點消耗體力，但整個路段少有汽車，連著許多小村莊，“是最能體會科浮本地風情的路線了”。
後來知道了，如果能有高程剖麵的話，你會看到一條從海平麵的零高程，逐漸升到600多米，再重新歸零的曲線，可與饅頭，或者窩頭的形狀類比。誰能想到，中間有一段，我們腦子裏想得淨是跟吃有關的呢，饅頭，窩頭也行啊，當然，這是後話了。
那天我們早早出發，騎行在山間小路上。科浮有綠色島的美稱，森林覆蓋率很高，到處鬱鬱蔥蔥。小路不時通過一個寂靜的山村，那窄窄的小巷，和斑駁的石牆，有時讓人忘了何夕何年，恍若隔世。
路的坡度逐漸加大，到了那段“之“字相連的路段，基本是下車推行了。雖然極消耗體力，竟然沒人抱怨，包括我們的Junior！
時近中午，肚子開始抗議了，遠遠看見一個飯店的招牌，喜出望外而去，看到門上的牌子，又垂頭喪氣而歸。旅遊旺季還沒開始，希臘人大概都在享受自己的生活呢 (默克爾是不是也有她的道理呢？)。 我們希望路過某個村莊的小店，隨便買點什麽充饑也行啊，可這點小小願望也一時得不到滿足。
路過一個村口的人家時，妻子坐在地上說，不行了，騎不動了，我知道，她到了所謂的”饑餓熱點“，無力，虛汗橫流，眼前的物件都能幻化出食物來。妻子這時看著我，我心裏一陣恐慌。
現代女性自立，自強，自尊，”大丈夫“表現自己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少了。這時，我感到這個曆史性的時刻來了。我”決絕“地對坐在地上的妻子和兒子說，我去“找“點吃的。說這話時結巴了一下，”討“字沒說出口。
村口的這家人，有一個大大的院落，院子裏有幾棵粗粗的橄欖樹，牆邊的仙人掌張牙舞爪長得老高。我走上台階，內心有點發虛，這可是私闖民宅呀，還是這樣一個可疑的陌生人，要在私人合法擁槍的美國…, 我不敢想下去了。
就在我腳步越加遲疑的時候，院子裏竄出來兩條狗，在這個寂靜的山村，估計也沒有太多的表現機會，兩條狗叫得很賣力。可能有我們那條著名的古訓在心，更重要的，這兩條叫得特歡的狗，比我的腳麵高不出去多少，我的腳步反而有點堅定了。
這時，突然又竄出來一條黃狗，這條個頭大得多不說，可怕的是，它竟然“沉默寡言”，我內心又一陣恐慌…
令人安慰的是，這條黃狗是我們古訓的例外，它竟陪著我，來到了房門邊。
我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女士，讓我想起了幼年時我慈愛的大姑，雖然她並不一定比我歲數更大，可見人在饑餓時，其思維有多不理性！
慶幸的是，她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異。我用結結巴巴的英文說明了來意，她雖然沒回答一句英文，但似乎全聽懂了。也許，到了吃，喝這個基本層麵，什麽語言都是多餘的了。
她帶我來到廚房，看到案板上的那個大大的麵包，我當時眼睛裏肯定放射出了貪婪的光，她示意問我要多少，我連忙說全要，她把麵包切成片，裝到紙袋裏，遞給了我。我千恩萬謝，要用歐盟和希臘萬般糾結的那個貨幣付錢，她搖了搖手，很堅決地回絕了。
…
橄欖樹下，我們就著水，大口地吃著麵包，女主人出來看著我們，微笑著，眼睛裏露出慈愛的光芒。
吃飽喝足了，我捎帶著問了去目的地小城的路，她連說帶比劃告訴我們，兩條路，一條風景好，路遠，還要一個小時; 另一條，陡峭難行，隻要20分鍾。
我們選擇了近路，一條懸崖上開出的，“之”字相連的路，不同的是，這次是下山，我們風馳電掣般地衝下來，20分鍾後，我們到達了島西邊的小城Paleokastritsa！
Paleokastritsa的海灘
這條小狗跑過來，也極目遠眺：）
幾天後，我們淩晨離開了科浮機場，安東尼奧的櫃台當然還是空無一人。我把車鑰匙扔進信箱，隻聽”噹“的一聲，那個小鐵盒子，還真是晃晃悠悠的。
謝謝閱讀！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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