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看西西河論壇的石頭布所寫《龍玉出冰天》一文,很有意思,貼一下部分內容供大家分享。
(三)龍的驚人美麗和巨大
龍不是一種普通的光現象,它給人以無以倫比的視覺感受。它的光采煥然,變幻虛靈,讓劉向作“忽微哉,斐然成章”的慨歎。孔子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二三子問》篇中對龍有這樣的評述:
(四)龍的夜光屬性
在先秦古籍的描述中,龍還有一個少人留意的特性。比如馬王堆漢墓帛書《衷》篇:
就是說,龍可以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活動。《管子-水地》:“伏暗能存而能亡者,蓍龜與龍是也”。“能存能亡”與《瑞應圖》中對龍的描述“乍存乍亡”一樣,都是說龍在黑暗中“忽而可見,忽而不可見”。 從這些記載看,龍似乎有活躍在黑暗背景中的本領。
(五)龍的北方屬性
故宮博物院院長段勇在《從考古發現看龍的起源及早期麵貌》一文中說:“要探究龍的起源,僅靠文獻是遠遠不夠的,因為龍的曆史比有文獻記載的曆史要長得多”。確實,最古的文獻--甲骨文也隻有三千多年的曆史,而出土文物中的龍的形象則有七八千年的曆史了。龍的早期曆史,文獻中隻能提供一些蛛絲馬跡,更多的要從地下文物這本無字之書中探尋。
一個不可忽視的現象是:與龍相關的文物似乎集中在北部和中部的幾個省份。距今七千年以上的龍形象,隻見於燕山以北地區。遼寧西部、內蒙古東南部的出土文物中的龍形象為最古老、數量最多、發展演化脈絡最完整和清晰。這個現象似乎暗示了龍的某種北方屬性。
文獻中的線索也指向同一結論。《山海經》成書於戰國時代,保留了眾多上古神話傳說。據段勇統計,《山海經》中提及龍、龍形的動物和含龍字的神名、獸名、山名、水名等等的次數和項數,按地域計:北方(見於北山經,大荒北經,海內北經,海外北經,下類推)有11次52項;西方8次8項;南方4次29項;東方4次15項;中部8次31項。毫不意外地,以北方為最多。
西漢劉向在《說苑-辯物》裏的那段對龍的生動細致的描述之後,末尾說了這麽一句話:
明白指出龍與鳳凰一樣,是在 “燕幽之地”出沒的神物。
《楚辭-大招》:
曆代文人對此理解不能,所以有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詮釋。比如有人認為“趠龍” 是一座山的名字,它的山體是紅(赩)色。還有人認為趠龍是燭龍之異寫。但若是燭龍,“燭”字是其重心所在,屈子豈會假借它字?更何況楚辭中本有燭龍,《楚辭-天問》:“日安不到,燭龍何照”?其實此處的“趠”就應該理解為它的本義:“高絕超遠”。從地下的“無字之書”中展示的龍之北方屬性來看,《楚辭-大招》中的這句“北有寒山,趠龍赩隻”的描述再正常不過。它描繪了一幅北方絕域的冰天之上飛龍高舉、紅光四射的景象。從《大招》為亡魂引路的性質來看,這種景象應該是春秋時代人們所熟知的。
既然龍有多種顏色,屈子為何在《大招》裏單提這種赤紅色的龍呢?這肯定不是為了讓畫麵更美,也不是隨便選的顏色,而是有其內在邏輯。這在種場合下,非紅色不可。我們稍後再揭開其中原因。
他強調了龍的三個方麵的特點:靈動變化萬端,最聰明的人也預料不到。美麗得難以形容,最善言辭的人也描述不出來。紋式巧奪天工,能工巧匠望而興歎。孔子肯定沒有見過真的龍,但他是當時最有學識的人之一,這番評述是一定基於上古流傳下來的對龍的認識。
龍的色彩豐富豔麗,古籍中多處曾提及。比如《管子·水地篇》說龍有五色:“龍生於水,被五色而遊”。《河圖》說:“舜以太尉即位,與三公臨觀。黃龍五彩,負圖出,置舜前”。孔子在《二三子問》中有另一段話:
這段話中前八個字的隸定疑有錯訛,詳細解讀起來各家大有分歧,但大意是強調龍的文采(紋采),與聖人的德義相對應,當是無疑的。孔子接著又說:
注意,玄黃出現了。玄黃是個神秘的字眼,有多重含義,我們後麵還會專門的討論它一下。這裏隻需指出它的含義之一是“色彩豔麗”的意思。比如班婕妤《搗素賦》:“閱絞練之初成,擇玄黃之妙匹”、張衡《思玄賦》:“獻環琨與深縭兮,申厥好以玄黃”等等,都是用‘玄黃’來形容絲織物的豔麗。《禮記·祭義》亦雲“蠶事既畢,遂朱綠之,玄黃之,以為祭服”,則‘玄黃’又是渲染和裝飾禮服的程序。同時‘文’這個字的本義就是彩色花紋,是紋的本字。《左傳-注》稱:“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荀子《賦》:“五采備而成文”。既然龍而有‘文’,且‘龍文’又那麽玄黃,可見龍的豐富豔麗的色彩確是古人所確信不疑的。
如此一來,讀者大概不難理解《文心雕龍》這個書名的匠心。該書開篇就說:“文之為德也大矣”,後來又說“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這裏的‘動植’就是後世‘動物’、‘植物’二詞的老祖宗。這段話就是說萬物皆呈錦繡,尤以龍鳳為首。似乎龍之美麗,還要壓鳳凰一頭。
善做賦的兩漢文人對龍的美好外觀也不吝濃墨重彩的讚美,比如東漢劉劭《龍瑞賦》稱龍:
紆體鞶縈,摛藻布文。青耀章采,雕琢璘玢。煥若羅星,蔚若翠雲。光舄奕以外照,水清景而內分。
同時代繆襲做《青龍賦》:
漢代文人筆下龍的這番美麗燦爛的形象,在今人眼中頗為新鮮和陌生,但卻與先秦古文化一脈相承,具有高度連貫性和統一性。所以並非出於文人的矯飾和虛誇。曆史的細節就像掌中之沙,時間越久,漏去的越多。漢賦中的龍,好比是在龍的形象行將模糊和淡化之前,為我們留下了它的一張快照。它來自於對龍的原始形象的曆史記憶,除了文學價值之外,其史料價值亦無可估量。
另外,龍雖然形體富於變化,但先秦古人一致認為龍的尺寸可以非常大。李鼎祚《周易集解》引馬融曰:“物莫大於龍”。前文引用的馬王堆帛書《二三子問》中孔子說過:“見龍而稱莫大焉”。《管子·水地》說龍:“欲大則藏於天下”。這種性質也足以否定龍是某種動物的可能。龍,更可能地,是某種天象的化身。
西西河論壇石頭布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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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光與龍
以上我們已經確定了龍幾個原始線索:發光現象、無固定形狀、壯觀美麗,巨大無朋,常以黑暗為背景,與北方相關。把這幾個線索綜合起來考慮,再與我們前文所介紹的蒙古人種北方起源相聯係,那麽一個候選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這個答案既符合龍的所有原初特征,又絕對當得起人們的無限崇拜。是什麽呢?我們先來看看這些圖片吧。
圖 2中所示就是北極光,它是地球上最美麗的自然景觀。這種龍蛇狀的光帶是相當常見的北極光樣式,多呈黃綠色,但也時常包含紅藍紫等多種顏色。靜態的圖片其實不能描摹它的雄渾壯麗之萬一,真實的北極光是動態的,它們忽隱忽現,不斷翻卷律動,翩若驚鴻,蜿若遊龍。
中國人千百年來崇拜的龍,真的是北極光嗎?讀者們此時的疑惑,一定非同小可。盡管這兩者的性質有諸多耦合之處,要建立它們之間的等同關係,我們當然還需要更多的證據。首先要解決的是,北極光與上古華夏人群是否有可能的時空交集?然後我們要排比一下從顏色、動態、和所謂的“聲音”角度,北極光與龍是否完美地契合?最關鍵的是,我們需要給“龍為水物”這一觀念在高緯度地區的自然物理現象中找到妥帖完善的解釋方案。再者,如果龍真的是北極光的孑遺,“德不孤,必有鄰”,北極光在中國文化中留下的印記必然不止於龍,一定還有眾多的其他表征。孤證不立,一個證據網絡的建立必不可少。在本章餘下的部分,我們將通過龍與北極光的性質的更多對比來嚐試確立兩者的聯係,同時建立初步的證據網絡。
(一)關於北極光的一些事實
粗略的講,常見的北極光形態有如下幾種:
1)均勻光帶。狀似龍蛇,有的呈螺旋狀。宛轉律動。周期性消失又再現。
2)飄動輕紗狀。如雲似霧,形狀不規則,有節奏律動。
3)卷曲帷幔狀。由平行光線排列而成,有節奏律動,通常下緣較亮。
4)地平線上的散漫微光。常見於距離北極光的實際發生地非常遠的地方。由於地麵的弧度, 它僅僅是北極光的上半部分。
我們按照倒序,從第四種說起。這第四種北極光往往在緯度不高的地區也能夠觀察到,屢屢見於中古近古時代的曆史記載中,它與本書的主旨無關,所以我們不討論它。第二和第三種北極光與另一種神秘信仰有關聯,關於它的事情,要留到後麵的章節再講。而第一種北極光,正是龍的本源。見過北極光的人,才會明白中國古人為什麽說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能幽能明,乍存乍亡”、“神龍不見首尾”。這些都是對北極光最準確最傳神的描繪。
北極光常常由無數極細的豎向光絲陣列而成,似乎有規律的紋理。這與華夏古人的龍鱗概念或有關係。中美洲瑪雅人認為飛天司雨的神蛇(Kukulkan)身上有羽毛,也許是出於同樣原因。
那麽北極光與我們祖先的親近接觸發生在何時何處?如前文所述,從蒙古人種的起源理論和末次盛冰期的西伯利亞考古發現來看,貝加爾湖地區、安加拉河上遊和葉尼塞河上遊地區是該人群最可能的演化起源地。但細心的讀者也許會問:好吧,就算蒙古人種(甚至華夏先民)的祖先來自西伯利亞,可西伯利亞也難得見到北極光橫亙長空的景象啊。
今天的北極光多見於西半球,少見於東半球,這是北磁極的遷移造成的。這裏我們需要簡短地科普一下北極光的形成原理和北磁極位置的古今變遷。北極光是外太空帶電粒子受到地磁場的吸引高速撞擊大氣電離層的氣體原子或分子所造成的發光現象,它的可見範圍與北磁極的位置有關。理論上講,北極光發生概率最高的地方是以北磁極為圓心的一個“極光圓環”地帶(auroral oval)的上空,這個圓環的半徑(內外半徑的中值)約2500公裏,寬度(內外半徑之差值)從幾百到上千公裏不等。在這個圓環地帶裏麵,人們常能看到絢爛的北極光橫亙頭頂的天空。離開它稍遠的地方,北極光常能出現在遠處天空,但很少高懸頭頂。在更遠處,就隻能看見遠處地平線上的散漫紅光了(紅色北極光多發生在250公裏以上的高空,可見範圍最大,大氣穿透性也最好)。與北極光相對稱,在南磁極附近也同樣會發生南極光。隻不過因為南半球的居民較少,更不容易被觀察到。
而這個“極光圓環”的中心--北磁極的位置,並不在地理上的北極點,而是在北極點的周圍不斷移動,它偏離北極點數千公裏是尋常事。地球磁場是由富含鐵元素的液態外地核和液態地幔的旋轉速度差異導致的(這兩者都圍繞著固態的內地核旋轉),而地球內部的這一動態過程受很多目前不可預知的因素所影響,導致了南北磁極位置的不斷變化。
1831年人們對北磁極的位置做了第一次測量,測得位置在加拿大布西亞半島(大約是北緯70度,西經96度),此後它的位置不斷移動,2007年北磁極移動到1831年位置的西北方1500公裏外的北冰洋中(大約北緯84度,西經121度) ,而且現在正在以平均每年52公裏的速度繼續向西移動。近兩百年來,北磁極一直流連於廣闊的加拿大北部。這就是為什麽今日的北極光多見於北美洲北部和歐洲北部,少見於西伯利亞的原因。就目前的觀測記錄看,北磁極移動的方向和速度是隨機變化的,無法對未來做出預測。
但我們可以對曆史上的北磁極位置做“考古”的工作。古地磁學家們通過分析碳同位素來考察地球磁場在地層沉積物上遺留的印記,追蹤磁場變化。他們發現,在過去一千年中,地球北磁極多次在加拿大北部和西伯利亞之間“搖擺”。在更早的古遠年代,則曾經長時間停留在西伯利亞。
在北磁極留駐於西伯利亞的數千年甚至上萬年前,亞洲北部的天空經常被北極光所籠罩。如果北磁極的位置低至北緯70度的話(1831年北磁極的緯度),上述圓環的中線會掠過黑龍江--色愣格河--阿爾泰山一線。那裏的人們經常會看到絢麗的北極光在頭頂翻滾律動。如果北磁極處在更高緯度,這一區域將北移到貝加爾湖周邊、安加拉河流域甚至勒拿河流域。在這一廣大地域內的蒙古人種諸民族的祖先一定對這種雄渾瑰麗的景象產生了深刻印象。
為了給讀者一個直觀的感受,我們引用一段挪威探險家弗裏喬夫·南森(Fridtjof Nansen )的日記,他1893年在向北極點遠征的路上遭遇北極光,下麵是他的描述:
“沒有語言能夠形容眼前的景象。那閃光的火雲分散為無數發光的彩色寬帶,宛轉飛舞,布滿整個天空。這些寬帶(或者長弧)由平行排列的豎向“光絲”構成,顏色像如彩虹般透澈晶瑩,多是紫紅、胭脂紅和極純淨的綠色。光絲的最下端常是紅色,中間主體碧綠奪目,向上逐漸變暗轉為藍色或淡紫,直至最終隱沒在藍色天空中,有時主體會在紅綠間反複變幻。無數彩帶長弧飛來舞去,像被風暴吹去刮來。這是無窮盡的夢幻般的美麗,超過任何人的想象和夢境。有時這壯觀奇景達到高潮時人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感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馬上會發生,也許天會塌下來。但當人們屏息等待時,滿天光彩卻仿佛一瞬間就消失無蹤,隻剩下浩渺的虛空。”
類似的景象肯定也深深感染了生活在高緯度北方的上古華夏先民,這撼人心魄的壯美永遠留存在他們的曆史記憶中。以至於孔子對龍曾經有“智者不能察其變,辯者不能(言)其美,至巧不能贏其文”的感歎。劉向在《說苑-辯物》中對龍的描述“忽微哉,斐然成章。虛無則精以和,動作則靈以化”,則正是對北極光最貼切生動的寫照!北極光在華夏先民的精神世界中曾經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易經》曰:“飛龍在天”、“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北極光的宏大和美麗,幻化為龍的意象,成為中華民族陽剛與雋永之美的象征物,於一萬年後依然活在後代子孫的文化中。中國民間曆數千年而不衰的舞龍燈習俗,實際上反映的正是對龍的真實形象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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