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的繁簡之爭一直是一個熱點話題,這和漢字本身的優劣連在一起,往往又成了中國曆史演變和政治鬥爭的一個縮影。
不少人簡單的從自己的喜好和情感出發,批判簡化漢字,進而和新中國政府的政策甚至體製聯係起來,泛政治化,意識形態化。比如說共產黨把”愛“的心拿掉了就殘酷無情,讓人匪夷所思。
簡化字,作為文字演變和革新的一個具體的事例,本來不值得大驚小怪,如果你硬要找出簡化漢字的種種不合理性,那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語言文字不是數理化,沒有任何一種文字嚴格遵循科學規律和邏輯,荒誕之處俯首皆是。
考察漢字的變革,不能脫離語言學的一些基本常識,情感的喜好畢竟也替代不了科學理性的分析。
客觀的說,漢字的簡化並不是共產黨的發明創造,況且1956年的簡化漢字在很大程度上為相當部分中國底層民眾的掃盲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這一點值得肯定。
近代的漢字簡化可以追溯到太平天國。太平天國時期就實行了簡體字政策,以一批簡化了的漢字,取代原來的漢字。其中部分沿襲了漢字的傳統,部分則由太平天國新造出來。
清宣統元年,主張推行俗體字的《教育雜誌》創刊,創刊號的《普通教育應當采用俗體字》首次公開提倡使用簡體字。之後,錢玄同在《新青年》上發表《減省漢字書畫的提議》一文,並提出8種漢字簡化方案。
1935年8月21日,中華民國政府教育部頒布《第一批簡體字表》。
1956年1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審訂通過了《漢字簡化方案》。
其實,漢字的發展,從甲骨文、金文、小篆、隸書、楷書、行書的演變過程本身就是一個先“由簡入繁”,再“由繁到簡”的兩個階段。一開始的古代陶器上簡單的符號演變到較為複雜的大篆(石鼓文),這是由簡入繁、逐漸豐富階段,此後由草篆向隸書進化,又從草隸向楷書演進,這是由繁入簡、不斷完善階段。馬宗霍的書法專著《書林藻鑒》說:“文字衍變,與世推移。書契初興,形必至簡,所謂物象之本也。逮後人文漸進,品物眾而情偽滋,簡將不瞻於用,則必增益分析而即於繁,所謂‘孳乳浸多’也。繁極必殺,故複減損以趨急就而務於省。其間更迭嬗蛻,率蟲於勢之自然。”
“由簡入繁”,適合於漢字的初創和形成階段,這是語言不斷豐富和發展的實際需要;“由繁到簡”,適用於漢字定型後的階段,這是事務繁冗對漢字書寫從簡從速的合理要求。所以,自先秦的大篆定型後,“由簡入繁”的演變就宣告結束,而“由繁到簡”卻成了不衰的演變過程。
許多人不求甚解,隻看到今天的許多簡體字由繁體字演變而來,卻不知道很多字當初是先有“簡體”,後有“繁體”,比如先有“雲”而後有“雲”,先有“須”而後有“鬚”,而更多的“簡體字”自古有之,很多是以異體字和俗字的形式出現的,比如災就和“災,烖、菑”並存,“傑”就是“傑”的俗字。考古工作者在陝西澄城發現的距今800多年前的金代鐵鍾上,就有162個漢字是今天用的“簡體字”!
經典碑帖中的簡體字:
既然“簡體字”自古有之,那就有它一定合理性。首先,簡體字書寫上比較方便:鬥,門,災,畫,書,關,等等比起“鬥、鬦、鬭、鬪”,“門”,“災、烖、菑”,“畫、畵”,“書”,“關、関”在視覺辨認上要方便得多,況且不少繁體字如書、畫,門、鬥極容易混淆。
更何況,如果你碰上“憂鬱”這樣的字,夠你憂鬱一陣子的了。學習漢字一定要抄寫,如果恢複繁體字的話,給小學生減負可能就徹底是一句空話了。真要恢複繁體,“鬥”又應該是“鬥、鬦、鬭、鬪”中的哪一個呢?
漢字的發展有一定的規律,那就是“六書”,不少繁體字的確比較忠實地遵循了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這六條宗旨,但是也有不少經過簡體字改良後更加符合六書。
比如:“體”:人之本為體,這比起“體”是否更符合“人之本”這個“本體”?更符合指事的原則?
還有,“淚”變成了“淚”,眼睛裏流出了水,難道還有比這個更“會意”嗎?
再比如:“進”:“進”,讀音為“jin”。可是絕大多數以“隹”為偏旁的字都讀“ui”音,如“椎、錐、騅、催、摧、崔、璀、維、惟、唯、帷、堆、碓、推”,所以“進”,其實應該是“退”(-ui)更合理。那麽用簡體字“井”代替“隹”是不是更符合“形聲”字的原則?
還有,“飛”字被看成是把“飛”砍掉了一個翅膀,其實,“飛”中的兩個“飛”並不代表翅膀,也不像翅膀,倒是“飛”很像一隻展翅飛翔的小鳥,右邊那兩點才是一對翅膀呢!
有變化才能有進步,固步自封頑固守舊隻有死路一條。試想,如果我們現在還在用甲骨文,和之乎者也的文言,麵對這個日新月異的數碼時代,中國文化和以發展?
文字的變革,當然要借助政府的推動,這個應該和政治製度扯不上關係,國民黨可以推行簡化字,共產黨為什麽不可以?日本徹底改革了漢字,韓國越南更是拋棄了漢字,他們不照樣生存發展?
當今的新加坡、馬來西亞,包括聯合國等一係列國際組織都在使用簡化字,就是意識形態嚴重影響下的台灣也開始使用簡化字了,就連蔡英文寫信也用了簡體字,我們還呼天喊地地恢複繁體字不是可笑嗎?
漢字的六書是漢字特有的,但是嚴格遵循六書的漢字並不多,大多數漢字隻是一個由象形發展而來的符號,隨著人類社會生活的豐富,詞匯的擴展,許多字都失去了任何內在的意義,變成了諸如“戊、戌、戎、戍;己、已、巳;日、曰;未、末”這樣單純的表達符號。作為當今唯一的一種有影響力的非表音文字,漢字的革新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自辛亥以來,許多人都提出了漢字改革的想法,甚至把漢字改革擺到民族興亡的高度。
錢玄同最早提出了漢字拉丁化,瞿秋白更說:“漢字真正是世界上最齷齪最惡劣最混蛋的中世紀的茅坑。”傅斯年又說:“漢字起源是極野蠻,形狀是極奇異,認識是極不便,應用極不經濟,真是又笨又粗,牛鬼蛇神的文字,真是天下第一不方便的器具”
魯迅則認為“漢字是愚民政策的利器”,是“勞苦大眾身上的結核”,“倘不先除去它,結果隻有自己死。”他斷言,“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毛澤東也曾主張廢除漢字,“走世界共同的拚音化道路”。
當然,這些都是病急亂投醫的妄言,漢字的確需要革新,但是不再繁簡之中,繁簡之爭用一句話可以了結:繁體有功,簡體無罪。
漢字的改革可以從以下幾點入手:
1. 加強漢字的表音功能。現代語言學之父Ferdinand de Saussure一百多年前就指出,任何人類語言都是以語音為外殼,以語義為內涵的有聲語言,文字是從屬於有聲語言的視覺符號。這一理論在語言學界猶如愛因斯坦相對論在物理學界那樣重要!它為語言學立足於現代科學領域奠定了牢固的基石。所以,任何語言,有聲語言永遠是第一位的,文字附屬於語言。人類首先學會了發聲,語言至少已經有二百萬年的曆史,而文字最多不過六千年吧?
然而,漢字的形聲字大多數並不按照“形”來發聲,大多數字,如果你沒有專門學過,你就不知道發音。一個小學生,如果沒有學過“虎”“狼”這些字,他就不能順利的閱讀一本簡單的兒童讀物,而對於使用拚音文字的國家就沒有這個問題,即使孩子沒有學過“tiger”, “wolf”,隻要他看見,就能拚讀出來,拚音文字的“寫”就更容易了,所以中國孩子花在學習“語文”上的時間遠遠超過西方的孩子。即使是成人,我們誰敢拍著胸脯說,這些字我都不會讀錯呢?踟躕、脖頸、聒噪、囫圇、邯鄲、水獺、造詣、尷尬、詭譎、餓殍、吸吮、倜儻、旖旎、啁啾、柞蠶、魑魅魍魎……。
如果漢字也有強大的表音功能,我們就可以避免目前漢語中充斥大量拉丁字母和英語詞匯的尷尬,email 就不必用不倫不類的“伊妹兒”,fans也不應該是“粉絲”,還有WTO,CEO,MBA,CD,CPU,ATM,這些概念都應該用地道的漢字來表達。
不過,漢字畢竟和拉丁羅馬體係完全不同,也許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也注定中國人就要一直借用別人的語言,除非我們向日本學習。
2. 漢字表音功能差,也體現在漢字有大量的同音字,這不但常常給交流帶來困難,還阻礙了漢字在語音的機器識別方麵的進步。趙元任先生的“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從一個側麵展示了漢字同音字帶來的麻煩,其實除了同音字,現代的“普通話”也不利於漢語的發展。我們錯誤地把滿人鸚鵡學舌的“北京話”立為“國語”,其實除了播音員和主持人外,大多數中國人都說不好標準的“國語”,這“國語”還有什麽意義?況且,普通話裏的前鼻音後鼻音,z、c、s,zh、chi、si,的嚴格劃分以及隻允許-eng,不允許-ong, 沒有入聲等都不合理,必須改革。
3. 賦予漢字造新字的功能。拚音文字可以根據發音隨意創造新字/詞,漢語則非常困難。如今幾乎每一天都會出現新的概念,比如英語有了clone, 我們的“克隆”隻能略表其音,對於DNA則束手無策了,如今“cool”一詞風靡全球,我們的“酷”卻有些強奸人意。武則天曾經造出了“曌”、“埊”,今天的人為什麽就不能造出一個漢字來表示“cool”呢?(口+誇如何?)
一個開放的社會要與時俱進,也要與世界接軌,科技發展了,語言也不能落後,如果我們不打算丟棄自己的語言,就要努力發展它,“全民學英語”決不是一個出路。大家看看比如“no stop”和 “no parking”、“rental car” 和“taxi”用漢語怎樣表達才好?
其實,漢語的變革是一個長遠宏觀的規劃,不應該僅僅局限在漢字上麵,麵對人機對話,機器翻譯,電腦檢索這些嶄新的挑戰,漢語/漢字不要落在別人後麵,需要做的事很多很多。
比如漢語不能分詞連寫,這就容易造成歧義:“杭州市長春藥店”和“一次性交付”都是典型的例子,漢語還有許多特有的兩可歧義字,比如:“救火”和“救命”;“大勝”和“大敗”;“好容易”和“好不容易”;“養病”和“養花”,這些都是漢語進入電腦時代必須麵對的挑戰。
一個公認的事實是,中國人的思維缺乏邏輯的嚴密,所以漢語也不是一種邏輯性強,表達嚴密的語言,麵對挑戰,我們著實應該放棄繁簡之爭,踏踏實實做些思考,為漢語的生存和發展做出貢獻。
“漢字不滅,中國必亡”,這固然是危言聳聽,但漢字不改,吾國不興,這絕不是言過其詞。眼下,漢語學者們要研究的不是漢字如何優越,如何神奇,而是漢字如何更好地吸收外來詞語,表達新知識,新文化。
當前,英語無疑走在了前列,成了“世界語”。“全民學英語”並不可能讓中國人都卷著舌頭說洋文,中國人隻有老老實實麵對實際問題而不是繁啊簡啊的窩裏鬥才不至於讓漢字和其它象形文字一樣消亡。
一起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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