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是漢字的尊嚴,是漢人還沒變得滑稽前的實誠,是坐實的老實。—— 書議(一)
是它笨拙?還是我看出的笨拙?
是它有節奏?還是我加上了節譜?
它好看嗎?還是我看好它?
楷之暢,褚遂良蘇東坡唐寅者流,暢至收不住地筆鋒狂轉;行之流,流到趙孟頫文征明董其昌那兒,河決堤樣地泛濫。看得都快花花眼了。
回遡至古極遠極處,被鍾鼎之鑄,甲骨之刻,頑石之雕澀住,喻為篆書。
有見識者雲:“篆書,是早期漢字的自然體現。其筆法簡單,筆畫流暢;其形有意,其書有趣。
練習書法,宜篆書為始;待行雲流水,隸書自見;繼而行書,再而楷書。
書法愛好者,不求千篇一律,隨個性,久則明。
直接臨摹楷書,寫字而已。”
篆,不裝。鑄雕刻,哪樣容易?哪得輕易?“要”至“必”了,方開工。開了工,揀要緊最要緊的做。
篆之趣,是後人的,是行楷寫油了寫膩了,討碗憶苦飯,把刻鑄者不堪言的難和苦,嚼出笨拙之萌相,童謠之節律來。
篆,想不到有趣。看《殷甲骨宰豐骨刻辭》《大盂鼎》《散氏盤》《毛公鼎》,字如兵馬甬,個個律住,凝住,呆著。
文明,並不始於歌舞的歡欣。這文明咬住文字記載不放,噬出這骨鼎之篆,“流出血和肮髒的東西”,就是一例。篆的份量,隸不可比,遑論行楷?
篆之美,在質,其有接近洪荒的樸。無一筆不凝,是轉折都重。
油滑成就隸書橫,輕挑弄出行楷的撇捺。篆書要說:你們與我,有何相幹?
篆,沒有後來的轉筆之機巧。一刀鑿下,橫豎都是它。堅定,堅決,堅毅,堅強,堅韌,堅銳,堅挺,堅深.... 它都有。由是,有愣頭青的猛,深山妞的朦,崖初斷的峻,雷劈樹的新。
篆,不玩。都唬著臉,不做一點點的放鬆。那是個儼,不是和嘻笑做對的嚴肅。看篆書能笑出來的,心真狠。
篆寫溜了,成隸。大約隻能說是練字。篆而隸的書史,則是美的下滑。隸在行楷前,端著;在篆前,趴著。畢加索說,米開朗基羅,數年可學得;童稚塗鴉,要學一生。篆,正是漢字的童稚。
“練習書法,宜篆書為始;待行雲流水,隸書自見;繼而行書,再而楷書。
直接臨摹楷書,寫字而已。”
信然。
齊白石字之趣,哪為黃賓虹張大千徐悲鴻所有。他可是幹了幾十年的木工,雕刻。
林散之,斧行刃走般的刻刻行筆,上下數百年不見。他有曾以篆書行文做記的早年。
《東方紅》不管唱誰都好聽,它可是原創的民歌;《甄嬛傳》看看就知道是個一大編。同理,隋唐以來,書家萬萬,“寫字而已”。
篆,是漢字的尊嚴,是漢人還沒變得滑稽前的實誠,是坐實的老實。稱它為藝術,是隸以後書法向篆的匍伏。匍伏者中最不老實的正是行書至溜者。
讀篆,心攢以致糾。文明起始的血之殷殷如照,腥腥如聞,哪敢去臨摹!
篆如碑!紀念,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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