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石頭和長城的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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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有一段時間經常路過一個猶太人聚居區,每到禮拜五傍晚,路旁可見三三兩兩走路去教會祈禱的盛裝猶太人,男人都是頭扣小帽,很顯眼。從禮拜五傍晚開始進入安息日的時間段,不能開車,所以去猶太教堂參加活動都要走路。那時,我們還被邀請周末出席一個猶太朋友的家宴。一家人三代同堂,其樂融融。對人很隨和,除了客廳`擺著猶太人傳統的七枝蠟燭台和在飯前用希伯來語誦經,與一般美國人沒有區別。就是誦經,也在事前打了招呼,不必拘束,不必照搬,盡管隨便。但是我們怎麽好意思,總得尊重主人吧,便和太座一起低頭致意,陪同他們度過了一會兒不知所雲的神聖時刻。不過心裏的一絲不安,很快被和中國口味差不多的豆角、胡蘿卜燉牛肉驅散了。朋友十分健談,說起中國不住點頭,認為中國是近代以來少數幾個沒有迫害猶太人的國家之一。古代把猶太教翻譯成“一賜樂業教”,我說寓意美好,但我沒坦白“猶”字帶有歧視的含義。因為朋友的關係,我對猶太人懷有好感,並常常拿他們與國人比較。

大概世界上沒有比華裔移民和猶太裔移民更關注本族故土的了。

一個是幾千年四處流浪,複國聚居的願望無時無刻都在魂牽夢繞。猶太人以雄厚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左右著歐美政客對中東和以色列的政策,為以色列在群敵環伺的環境中提供生存安全的保障。如果沒有海外猶太人,以色列能否立國長久,恐怕不無疑問,至少比現在艱難多了。

一個是幾千年守著老家,講究葉落歸根的群體。華裔移民的影響力並非來自本身,而是來自祖國。因為舉世無雙的內鬥廝殺嚴重削弱了整合的動力,把同胞視為主要對手的惡習讓提高整體實力成為泡影。華裔的聰明才智集中表現在對同類的羞辱詆毀打擊上,行有餘力,又消耗在吃喝嫖賭。海外華人社會粗看似有相當凝聚力,各地的唐人街、中國城規模可觀,各種以地緣、校緣、專業行業緣、黨派政見緣等組合結社林立,中文網站人來人往,長篇短文滿天飛,一派生機勃勃。如果深入進去,會感覺更像是一個無序的跳蚤市場,充斥著叫賣算計吵架訾議聲。人們不禁懷疑,這樣一個彼此滿懷敵意的人群,怎麽可能是出自同祖、同根、同血緣的社會共同體?連同黨的老一輩都曾經感歎,這哪像在一個鍋裏吃過飯的!華人頻頻掃視祖國的目光透露著複雜糾結的感情,很折磨人。但與猶太裔不同,沒有海外華人,大概祖國絲毫無損。

世界上許多國家的主體民族都被人揭發來曆和成分可疑。
2008年出版,由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曆史教授施羅摩寫的《虛構的猶太民族》一書,光看書名,就知道作者勇氣非凡,直戳猶太複國主義者的要害,動搖著以色列的立國之本。盡管他以翔實的材料、冷靜客觀的解析作了充分論證,但是無可避免的招來了極為嚴厲的指責和謾罵。客氣的說他手伸得太長,從西方史專業混入猶太史領域;惡毒的則扣上了“猶奸”的帽子。好在以色列人還有相當的寬容度,不僅有人支持他的科學研究,而且國家和學校也並未因此對他采取任何壓製封殺迫害的措施。我不知道如果中國人或阿拉伯人也寫書質疑中華民族和阿拉伯民族的真實性,會有什麽後果。

假若不帶任何偏見,就會承認當今世界上的民族鮮有純粹的血統,曆史上頻繁的遷徙、戰亂早已將血統攪成一團亂麻,一口咬定幾千年不帶丁點“摻雜”,那是別有用心的政客作為,目的隻是為了說明某個族群優等,(實際上是自誇貞節,從道德角度)有統治其他族群的資格。

中國古代一方麵強調從血統上區分“華夷”,認為華夏之人“皆炎黃之後”,另一方麵又突出文化禮儀的標準,認為無論血統種族,隻要采用華夏文化禮儀就是華夏人,反之,如果用夷禮,不管是否出身正統,都要以夷人視之。顯然後一個標準是地緣國家取代血緣家國的修正,較為開放包容。在實際衡量中,往往兩種標準混用,所以說得好聽點,海外華人是“化外之人”,難聽點則是“假洋鬼子”“二毛子”“偽軍”。假、二、偽,是說貌似華人,出自華夏,非正牌洋人血統;洋鬼子、毛子則是指說洋話循洋禮,被正統華夏人所鄙視。

這原本是海外華人的尷尬,如今與國內人相比,所循的洋禮似乎還少一些,起碼沒有那麽刻意,反倒顯得華味更濃點。他們挾不起洋,更多的是“挾中自重”。於是對所“挾”的“中”更為在意,在意她的品質分量,在意她的容貌精神,在意她的好壞,在意她的一切。當然,少不了的是一些人在“在意”的同時,也要在“在意”上大做文章,突出自己的“四維”健全:忠孝節義,嘲笑質疑貶低炮轟別人缺胳膊少腿,一定要在“在意”上分出個三六九等檔次來。於是紛爭不休,纏鬥不已,非要把被捧者高舉入雲,被貶者碾踏入地,不發盡邪火不痛快。別說其他族裔不理解而輕視,華人自己又能懂得自己而自尊嗎?我有時懷疑,八成是“五胡亂華”、蒙滿高壓之類造成的曆史心理創傷早就轉化為當代華人的基因了吧,骨子裏就因為來自不同血緣族群而留下了相互仇恨的陰影瘢痕。

猶太人的創造力是全球公認的超一流,這不僅因為擁有一大批卓越的科學技術人才(
20世紀猶太人獲得了大約五分之一的諾貝爾獎),更主要的是表現在精神方麵的啟迪開拓,從孕育天主教與基督教產生的猶太教,到斯賓諾莎、李嘉圖、馬克思、韋伯、弗洛伊德等等一係列影響深遠的思想家,就連物理學家愛因斯坦也是因相對論聞名於世,而不是像愛迪生專搞一堆零碎的發明。猶太人的創造力大概與他們長期顛沛流離的生活培養的不安定基因緊密相關,與他們的憂患意識分不開,而這一切又與他們千百年來在融入與排斥的激流中掙紮,始終堅持自己的民族特性不無關係。分辨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不難,隻要聽是否用希伯來語誦經,看是否遵守特定的風俗習慣(如割禮、節日、飲食)等等就能了解。猶太人堅持民族特性的頑固,很像以色列作家奧茲形容自己的一句話“耶路撒冷的石頭”。這種精神風骨正是猶太人沒有在幾千年的征服、摧殘、逃難中蒸發的主要原因。

華人隨遇而安,入鄉隨俗,與世無爭(窩裏鬥),關起門來過著一家的小日子,精致的生活產生了纖弱的精神。這大概是華人缺乏創造力尤其是思想觀念創新的原因之一。

古代華夏不習慣采石建屋,寧肯費力挖土、和泥、打坯、燒磚。磚成為我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過去常把長城看作我們民族的象征,而我們每個人就是城磚。自然天成經過雕鑿作為建材的石頭,跟從土坯燒成的磚頭有什麽區別?最大的不同在於後者是純人工,而人,隻要有人摻合,其複雜性就遠超始作俑者的想象。秦磚漢瓦,年紀夠老,那是古董商的喜愛。把秦磚磨成硯台,那是文人的雅趣,也是因為質地細膩結實。文革時運磚車與運餅幹車相撞,磚全碎了,餅幹完好無恙,那是大幹快上的手藝。“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兒搬”,那是國家政黨的召喚。手拎板磚,四顧尋釁,那是流氓壯膽滋事的家夥。

現存長城的磚頭,大多是明代燒製,較少雜質,較為堅硬。附近村民用來蓋房、修豬圈,現在被人以
15元一塊出售。如果用耶路撒冷的石頭和長城的磚頭碰撞,我的底氣有點虛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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