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半生,麵對未來隨時可能聽到預報“八寶山到了”的不多歲月,很多人開始全麵衡量評估自己的人生價值。不少人都懷有深深的遺憾,這個事沒做,那個事本來可以做得更好,有人怨恨社會環境,有人責備自己努力不夠,還有人幹脆懷疑甚至否定自己的一生。
多少人曾經高唱“天生我才必有用”,轉眼間,“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尤其是明清時期的文人學者,最愛自貶。偏激者如李贄在《自讚》中不無自嘲的意味,“其性偏急,其色矜高,其詞鄙俗,其心癡狂,其行率易”。徐渭質疑自己“龍耶?豬耶?”張岱的《自題小像》裏還帶點玩笑,“功名耶落空,富貴耶如夢,忠臣耶怕痛,鋤頭耶怕重,著書二十年耶而僅堪覆瓿。之人耶有用沒有用?”在《自為墓銘》中幹脆把自己貶得一錢不值:“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這些大有成就的文化精英尚且如此,我們呢?怕是更提不起來了。
有人說,人生原本毫無意義,就是繁衍種群的動物,談何成功失敗,有用沒用的。這話聽著刺耳,細想也不完全是憤激胡說。除了少數人,大多數恐怕距此境界不遠。許多讀書人常犯的毛病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以為自己與眾不同,掌握了一點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於是牛皮哄哄,舍我其誰。
人的一生,掐頭去尾,能折騰的時間少得可憐。元朝的盧摯曾寫過一首《折桂枝》:“想人生七十猶稀,百歲光陰,先過了三十。七十年間,十歲頑童,十載尫羸。五十歲除分晝黑,剛分得一半兒白日。”全是大白話,詩味不濃。但道出了人生的無奈。就以讀書來說,一輩子能從人類知識總量的滔滔大河中取幾瓢飲?焚膏繼晷,拚上健康性命,除去起碼三分之一時間都是調節情緒休閑娛樂的無用功,還剩多少有用的鑽研?真正讀懂,有所感悟,並不是年輕時,而是有些知識和閱曆的中年,甚至是在老年。這大概也是孔子五十後對《易》產生濃厚興趣的原因。然而常常是剛剛品嚐出味道,小小的肚子便以喝飽且撐的狀態警告停止了。剛剛看出點門道,便開始力不從心,眼昏花,腦萎縮了。好像造物主並不希望人類有充足的時間精力去積累,去發現,去創造,所以靈感如電光石火,天才坎坷短命。
人們常常以孔夫子的人生階段自喻,未免把自己抬得太高。那是聖人才能達到的,並非任何人都能企及的境界。如我別說四十,及至五十六十仍然惑得厲害,和仲尼老相差豈可以年頭計。很多人一輩子都活不明白,和蠅營狗苟搶食下蛋的螻蟻沒啥大區別。生生將“從心所欲”變成了瘋狂吃喝嫖賭,還以為“看破了紅塵”,而不悟仍停留在動物圈中,尚未進化成有精神追求的人。
書生如果沒有大幅提升為具有創造性的科學家、思想家,沒有向影響巨大的政治家、企業家、軍事家成功轉型,其所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除了“不治而議論”,發些不負責任的言語,以及傳承文化,真不能高估。
科學技術、思想文化的創造力和影響力是衡量人生價值的重要標準。具備這兩點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寥若晨星,難就難在造就人才的條件上。老話說過,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中人的問題尤為突出,每個人對判定人才的標準不盡一致,對身邊的人才往往視而不見,或因嫉妒等原因而壓製摧殘。當創造出現時,被漠視、湮沒、失傳、誤解、扼殺,史不絕書。因為大多數人不具備同等的認知力和判斷力可以公正評價,而少數具備能力的人也會因觀點分歧而把大部分精力消耗在爭吵不休上。超凡與平凡,英雄與大眾,是人類社會無法避免的必然存在,也是哲學家與政治家永遠的研究課題,很難把握:稍一偏右,便會出現尼采的超人、希特勒的雅利安優等、西方的白人至上、中國的血統論一類;稍一偏左,便會形成巴黎公社、十月革命、文化大革命的局麵。沒有精英,說萬古常如夜不全是誇張。沒有黎民大眾,精英們也就失去了價值。光說些讓大眾摸不著頭腦的話,不會將思想明白傳遞給大眾,也不會準確反映大眾需求,精英的意義何在?精英和大眾互為依靠,偏重於任何一方都會使世界失衡。翩翩濁世佳公子,沒有濁,怎顯佳,沒有雲氣烘托,翩翩得起來嗎?
當今中國完全忽視了創造力,崇拜的是死灰複燃的血統論,僅僅以權和錢的等級數量來構建所謂成功學,確定人生的成敗,庸俗淺薄到赤裸裸的程度,在當今世界拔了頭籌。古人羞於言利,恥於談錢,文革前許多人家仍是如此,這固然有其消極性及弊病,但中間蘊含的正氣也是顯而易見不容否定的。人應該敢於言利談錢,但是不能貪婪,不能把這看作人生的唯一目標。如果把關注點集中在培養和激發創造力上,中國一定會擺脫“小人國”的陰影,真正成為強盛的大國。
幾十年人生,讓人啼笑皆非。以哭泣生,以自命不凡長,以僵臥病床終。人與人之間的區別,隻在中間一段:或隨波逐流,或掙紮無果,或苦鬥有成,無論踏雪是否留痕,都將殊途同歸。想要過一個不平凡的人生,如果缺乏創造力,卻瘋狂追求表麵的榮華富貴一類東西,對個人來講,無非是淺薄些。對社會來說,則是曆史上被總結的亡國征兆之一。
說的真好,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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