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書之大學看儒教的崩潰與儒教的理性
玄野
禮記大學中首句便開宗明義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緊接著就是"知止而後有定"來明確儒家修養首先需要的理念。當代人理解其中奧義,首先要確定'止'的意思。大學中用此字很多,基本都是"居住"的意思。在"止於至善"中可引申為向往,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知止而後有定"的說法,因為'定",其中的味道很象當代通行的'信',就是相信這樣的人生努力能夠達致人生的圓滿。同時,這裏麵還有兩層其他的內涵:首先,既然是向往至善,那麽這至善就可以通過修行達到或者十分接近。其次,對至善的信還達不到信仰天道和上帝的層次,而隻是進入儒門的基本心理認同,認同儒教的追求,認同儒教可以達成個人的至善至美,達成社會的和諧圓滿,其中有對理想人生與理想社會的構思。這隻是修身的法門,其中沒有涉及人根本信仰的意圖。朱子將大學列為四書之首,實際造成了國人在信仰這一關鍵問題上不會追溯到天道和上帝的層次,停止在對至善的追求上,從而客觀地導致了上世紀儒教的崩潰。實際上,儒教信仰的首要概念是天道,至善是天道的派生物。人可以達到至善,但不能達到天道,天道是人的崇拜對象。老子曰:"失道而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就是這個意思。天道信仰在中國就如同空氣與水一樣是中國文化的基本要素,具有無可辯駁的自明。當代全球一體,信仰在地域間互相滲透,天道信仰不再自明,重新確立天道信仰的核心地位就變得最為迫切。
大學是很好很重要的經典,但是程朱理學將其擺放的位置不對。這導致直至現在的民眾儒學教育依然從修身出發,而不會深入到信仰的根本中去。這和趙宋以來佛道相對於儒教的衰微有關,儒教一統天下了,人內心的信仰幾乎沒有選擇了,所以修身的意義被提到首位。這在當時的環境中可能是好的,但對宗教的長期發展是失誤。就象種樹,主幹以上因為引人矚目,所以備受重視,而根基之下即使繁茂發達也難以發現,從而被忘卻而任其自生自滅,這終究不是正確的策略。清末以來,基督教與共產主義在中國的發展勢如破竹,而世紀之交的十幾年,基督教在中國更是爆發性地占據了國人的信仰空間,與這一錯誤有著必然的聯係。當代崇尚儒學教育的有識之士,往往側重於處世之道的為人技巧性儒學經典,如<弟子規>等,這就更遠在朱子之下了。如果考慮到當下中國的傳統宗教危機,大家依然津津樂道於聖賢留下的行為準則,天道信仰因為抽象而棄置不顧,無疑就是居室著火卻依然執著於粉刷籬笆的迂夫了。當代複興儒學的首務必然在於糾正程朱以來的偏頗,而樹立國人正確的天道信仰,進而將儒學理性拓展到全人類。
知止是一個修養的前提,是宗教領域中信的概念,與佛教的向善和基督教的信味道相似,但這個信與基督教中的信有很大區別。當代福音派基督教的信要大家無條件地相信聖經中的每句話都是絕對的真理。儒家則不同,是理性的。知止不過是開始而已,完全不同於因信稱義,必須做漸進的努力,而且必須落實到”慮而後能得”上。儒教的得不是通過信,而是通過理性思考來的,也就是說,儒教的境界是理性思考所致。耶穌和保羅時代講因信稱義,有其特定的內涵和特定的曆史宗教環境。耶穌強調信,是因為他所麵對的主要是貧苦大眾山野村氓,隻有少許的知識分子,所以主要是教主立身中正而曉諭徒眾的信條,講理性反而會令人迷惑甚至曲解。同時作為希伯來文明的文化環境也導致了那樣的宗教路徑。保羅講因信稱義,主要是針對當時的許多猶太人基督徒因為割禮而自以為義,出現了種族上與基於割禮這種行為上的信仰歧視的情況。當代基督教的某些教團將因信稱義泛化絕對化,將對聖經的信置於邏輯與自然法則之上,與耶穌教義形合而神離。有這樣一個問題:信所帶來的那種靈魂找到歸屬的感受來源於人的心理屬性呢,還是來源於基督教的宗教屬性?如果屬於前者,那麽其他邪教也可以導致同樣的靈魂歸宿感,那麽我們如何來區分一個偉大的宗教和邪教呢?如果屬於後者,那我們為什麽隻強調信而不強調耶穌所教誨的人性和理性呢?我問過許多福音派基督徒,甚至於牧師,沒有人敢麵對。當代許多宗教的信,就象海洋中兩艘船,船上的人都覺得自己是靜止的,別人是運動的。但是確定誰是運動的,單憑自己的感覺是不可能的。人隻對加速度有絕對的感知,對速度沒有絕對知覺。福音派對信的執著其實就是坐在船上的人大談島嶼上的椰子樹竟然在動,這椰子數可是違背上帝的罪惡了。從當代的全球信仰生態看,諸大宗教紛爭不斷,小宗邪教層出不窮,肆虐民間。儒教的天道信仰絕對不能僅限於複興而已,必須承擔起拯救全人類的責任。
“知至而後意誠”則更體現了儒教對理性的崇尚。隻有具備了從格物而來的客觀知識,無論是自然世界的知識還是人與人關係中的知識,才能建立信仰儒教的真誠意願。理性是達到真正信仰儒教和追求至善的基礎。這與當代某些基督教教團所宣揚的因信稱義,反對邏輯,僭越邏輯的信仰方式形成鮮明的對比。
誠意在於個人真實想法的誠實。不在個人精神追求上欺騙自己,也就是說,自己標榜的就是自己內心所需求的。儒教所看重的不是你口頭上說信還是不信,而首先是你是否意誠,就是你所標榜的和你自己心底所思考的是否一致。當代的華人入基督教的很多,但是絕大部分都是心中有疑惑的。有的人內心疑惑,在實際中表達出來,對耶穌的出生與複活的經典說法雖然口頭上信,但自己內心中還是無法接受,而且實際的向教會表達出來,這樣的人就是誠意的。另外一些自己沒有將宗教的三位一體等概念在內心中超越於邏輯之上,卻為了在教團中的地位和教會所倡導的精神層次,而強製自己承認那樣的論斷,就是非誠意的。至於那些從個人內心裏將宗教論點僭越於邏輯和自然規律之上,稱這些有違上帝所規劃的自然法則的宗教神跡是上帝大能的顯現,同樣屬於誠意,但卻不是通過格物致知而來的誠意,而是充滿先入之見的精神灌輸,或者說洗腦。在致知誠意的層次上,儒教反對洗腦,言不由衷的信仰儒教,還不如表裏如一的反對儒教更符合儒教的精髓。
這裏有一個難點:人有信仰,這信仰涉及到終極真理。但是,若要理解世界的終極真理,必須花費巨大的精力才能知曉一二,這導致人們在選擇信仰的年齡,並沒有明白終極真理是什麽。更真實的情況是,大家基於當前所能夠得到的確鑿信息看,可供自己選擇的真理選項並不能解釋這些事實,或者說是根本矛盾的。在邏輯上就出現這樣的問題:現實給了我們一些終極真理的選擇,我們因為一些自己難以控製的原因選擇了某個信仰,如果我們的原意是要終極真理,但是我們卻不得不相信那些自己無法證明的真理,這又如何是我們自己內心想要的呢?誠意一說又如何有意義呢?其實這並非是對兒童存在的問題,而主要是成人麵對信仰時的迷惑。這個悖論與某些宗教派別堅持的創世論不同,後者對學術界的極其確鑿的考古知識視而不見,而是相信摩西通過一千多年口耳相傳而來的民族曆史。當然這些人認為摩西是複述了上帝的話,而不是他長輩的話。
沒有誠意的信是宗教中的普遍現象,一般這種虛偽的信不占據宗教的統治地位。但是,當代某些將信仰置於政治利益之下的政黨是例外。大學中說:"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小人為物欲所驅,但意識到物欲的醜惡而裝作求善。這裏的意思是,小人能夠理解善惡,能夠崇尚善,要裝出為善的外表。這些人同意道德的高尚,但是並不認為自己必須達到這樣的道德準則,不過在外表上表演而已。某些政黨從上到下的虛偽正是確切的寫照。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虛偽是在其標榜的主義上的虛偽,在傳統道德方麵卻有各不相同的造詣,這也是支撐這一政黨的核心所在。在理性上已經徹底拋棄了某個主義的政黨,是否到了將政黨脫離信仰的時刻了呢?有誠意的信是民族發展的核心力量,虛偽就如同一個個透明的麵具一般戴每個人的臉上,每個人都以為人不知我,我獨知人。這構成了世界最為龐大的智力損耗。從這個角度說,誠意的意思應該在於:自己所標榜所崇尚的道德價值,正是自己真正踐行和追求的價值。也許在實際的行為中,自己還沒有達到那樣的道德標準,但是對個人行為的要求卻必然符合個人對實際發生的事件的理解和自己對道德標準的理解。沒有誠意的自欺者,往往是明白自己做的不對,卻因為當下社會環境的不良,或者因為道德的難度和個人欲望的強烈,而認為自己的放縱是很正常的。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不為個人的情緒所左右,顯然是達到中庸境界的必要條件。現實上很難,因為人做決定主要是根據個人的感情。正心不但是儒教的基本素養,同樣是其他宗教教徒的基本功夫。亞伯拉罕係宗教反對崇拜偶像,或者現實中的人,或者實物。這當然是對的,崇拜的對象可以是道,可以是上帝,但絕對不能是現實的人。對一個現實的人的崇拜實際上構成了宗教的情緒化,也就是宗教的腐朽。基督教強調對主耶穌的感情,本身是很危險的做法,但其教徒將耶穌上升到上帝的高度而化解了危機。三位一體的說法可能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其實在佛教和儒教中也有同樣的教理。儒教拜孔子,不是說孔子是神的化身,而是說孔子對道的追求和道在人身上的體現在孔子處達到極致,所以稱孔子為至聖。中國人拜祖先和父母也並非認為祖先父母象上帝一樣的偉大,而是對父母養育之恩的感念和對祖先傳承的敬仰。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可能要更抽象一些,但是這牌位代表的意義也主要是對社會秩序的崇尚和對構建良好社會必需元素的弘揚與敬畏。儒教禮儀祭奠的心理價值是多層次的,其最高層次當在對天道的祭祀。皇帝所主導的郊祭,以及隻有具備了重大功績並能使得人民安居樂業的皇帝才敢行使的封禪,則主要是對天道的敬拜。基督教認準上帝,不是上帝根本就不予以敬拜,不是上帝根本就不承認其神聖,這種偏頗喪失了精神世界的次第。佛教中對塑像的崇拜與基督教所反對的偶像崇拜完全是兩回事。佛菩薩等是人修行層次的代表,也是抽象精神的代表,而不是指實在的某人或者某物,更不是指廟裏直觀的泥胎。某些基督徒拘泥於字麵意思,平地生出許多煩惱和糾紛來,讓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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