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是沒有標點符號的,而是通過語感、語氣、語法等來斷句的(即“句讀”)。因此,如何斷句,對理解古文,顯得尤為重要。我們先來看兩個故事。
故事一:某財主要為他公子聘請一個私塾教師,但該翁生性吝嗇,既不肯出高薪水,又不舍得好吃好待,應聘者寥寥。有一天,終於來了個先生應聘,而且立了個字據:“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一碟足矣”。老財主心想這位先生如此粗茶淡飯,正中下懷,喜出望外。於是,天天青菜蘿卜豆腐伺候。先生立馬抗議財主違約,財主不服,拿出字據說,是你自己寫的:“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一碟足矣。”先生不緊不慢的對他說,你看好了,我的字據寫的可是:“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一碟,足矣。”財主無奈,不得不從。
故事二:據說乾隆年間,素有“大才子”、“大煙袋”、“大色鬼”美譽的紀昀(曉嵐)在一篇抄呈乾隆總書記的報告中,用了王之渙的《涼州詞》。不過他粗心大意,漏寫一個“間”字,把“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寫成了“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乾隆皇帝閱後,龍顏失色,責令紀昀當眾朗誦一遍他所寫的《涼州詞》。紀昀發現錯誤後,戰戰兢兢,汗如漿出。好在他心思敏捷,靈機一動,應付了這尷尬的局麵。他對乾隆說:是臣改了一下這首詞,有意供皇上娛悅。於是他不慌不忙地念道:
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乾隆皇帝雖然怒其粗心,但見紀昀才思出眾,回答的也很巧妙,本著建設和諧社會的原則,放了他一馬。一場危機,這才化險為夷。這當然隻是個故事,曆史上也不一定真有其事,但如何斷句,的確是閱讀和理解古文言的關鍵,很多歧義和誤解,也起源於此。不僅現代人常犯這類錯誤,古人也然。比如,《呂氏春秋》上有一則非常有名“夔隻有一隻腳”的笑話:
夔是在堯帝的樂官(“樂正”),通曉音律。舜帝繼位後,曾想另尋他人做樂官,堯就忠告舜說,像夔這樣有才能的人,有一個就夠了(“夔一足矣”)。“夔一足矣”被流傳為“夔隻有一隻腳”。魯國的國君魯哀公也覺得很奇怪,就問孔子:“我聽說夔隻有一隻腳,真是這樣嗎?”(“吾聞夔一足,信乎?”)。孔子告訴他說,夔是人,怎麽會是一隻腳呢?他是通曉音律的人,堯帝是說夔這樣的人,有一個就夠了,不是隻有一隻腳 (“堯曰:‘夔有一,足也’,非有一足也”)。
現在我們再來看以下幾段文字:
《論語 . 泰伯第八》中有兩句耳熟能詳的話:“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很多人都把它斷句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繼而理解成“聰明的人喜愛河川,仁慈的人喜愛青山”。這完全是個誤解,而且說不通。難道聰明人就不喜歡山,仁慈的就不喜歡水?其實,這句話應該斷成“知者樂,水;仁者樂,山。” 意思是說,知者的快樂,象流水一樣活潑、生動、安詳;仁者的快樂就想高山一樣崇高、偉大、寧靜。這樣就說得通了。其實,這兩句話後麵還有兩句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 把上下文貫穿起來,就很容易理解了。
一個相反的例子是,《論語 . 述而第七》還有兩句飽受批評的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被認為是孔子鼓吹“愚民政策”。康有為和梁啟超先生曾認為這兩句應該斷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樣這兩句話的意思就從“愚民”變成了“親民”,完全不一樣了。不過這麽一解,反倒是牽強附會,頗有點“為聖者諱”的味道了。
再舉個例子,老子《道德經》中有句名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 。對此,南懷瑾先生認為應該斷成“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我很讚同,因為“無”和“有”是道家最重要的兩個概念,就象佛家的“空”和“有”的概念一樣。
以上的幾則故事和對幾個古文例子,都彰顯出斷句對理解文字的重要性。因此,標點的出現也是曆史的必然。標點在文章和書籍中的普及,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後的新生事物。1919年,由胡適、周作人、錢玄同等北大六教授聯名向北京民國政府提出《請頒行新式標點符號方案》。1920年,民國政府教育部發布《通令采用新式標點符號文》,正式頒布第一本用實施標點符號。同年,教育部命令所有公立小學一、二年級必須用白話教育,同時規定白話為國語。胡適之本人暴得大名的著作《中國哲學史大綱 . 卷上》(筆者注:下卷從未問世),就是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第一本用白話和新式標點寫作的“新書”。
一百年前那場疾風暴雨式的五四文化大革命,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其功過是非,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但有一點我相信是大家都讚同的,那就是標點符號的運用 – 既方便了白話文寫作,也有利於對古文的理解 (盡管這並不是胡適之們的原意)。
(西元二零一二年仲夏 於美麗家園州寓所)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