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上從來也就是一個同學而已,因為他沒有什麽特色,學習一般,沒有人問他怎麽做作業,體育愛好全無,嘴裏沒有故事可講,放學也不掏鳥窩,打彈弓,給人的感覺一無所好,人無嗜不交,所以整個初中時期竟然沒有交上一個朋友。
到了高中,年輕人的心氣兒高漲,他居然對拉二胡有了興趣,雖然沒有人見過,可是班上如果有人談起二胡,笛子,提琴等話題,他會饒有興趣地加入進來。第一次參加談話,他告訴馬上要上街買二胡弦的同學給他帶一付刀騷弦,嚇得幾個同學噤聲無語,怕傷害他的感情,委婉地解釋從來沒有什麽刀騷弦,弦子都一樣,隻是拉得時候調個調兒,刀騷就是個調兒,拉空弦的時候,裏弦是刀,外弦是騷。不管怎麽說,他也加入大家了,雖然不太發言,但是站著旁聽也已經很滿足了。
1973年,文化大革命後期深挖細找階級敵人,竟然把他的父親挖出來,說是國民黨偽連長,曆史加現行反革命,那就是階級敵人。
造反派主持的革命委員會有個黑屋,專門有打手采用狠毒的酷刑,肉體殘害,棍子、厚橡膠電纜,鐵索,鋼筋,老虎凳,辣椒水無所不用其極。精神上也是竭盡羞辱,侮罵,威嚇,以迫害家人脅迫認罪。其實,任何進到黑屋的人根本就沒有認罪的機會,他們到這裏隻是遭受酷刑折磨而已。幾天幾夜的折磨,老人家精神上實在不能承受,精神徹底垮了,因而在半夜,自己對著鐵鎬頭尖猛然趴下去,刺破心髒,大出血而死。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讓所有耳聞的人無不毛骨悚然,人得有多麽地絕望,拋棄家人走上絕路。
第二天,礦上貼出大字報,說反革命分子李某某畏罪自殺,死有餘辜。
對於家庭來講,這是飛來橫禍。
李誌強失去了父親,媽媽失去了丈夫,整個家失去了主心骨,大梁斷了,得有人來扛。他是家中老大,以後全家人就指望他了。然而他是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一個高中生,痛苦、害怕、壓抑、自卑讓他無法抬頭。大家這才明白他過去為什麽這麽不合群,不敢加入同學們,沒有知心朋友,一切的一切歸咎於反動家庭陰影的壓迫。他打不開心扉,自覺矮人一等,下了學就回家實際上在躲避現實社會。
現在父親沒了,他需要的是同情和關愛。哪怕是拍一下肩膀,握個手,甚至在他身邊站站也可以算是一種支持,然而沒有。他得到的是冷漠,沒有人走近他,更沒有人安慰他,世界上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
滿腹傷心事,與言無一人。
李誌強懷疑他是否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裏,同學們在一個教室,50個人非常擁擠,可每個人與他之間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他是玻璃櫃裏的那個人。這個世界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生活在真空之間,沒有友誼,沒有關愛,沒有人把他當作同類。
班上的一個激進同學公開宣揚他父親的畏罪自殺,讓李誌強羞愧難當,本能的反抗意識伴隨著積壓多年的憤懣瞬間爆發,熱淚狂飆,拿起鉛筆刀,高嚷著要與對方決一死戰。
老師出麵批評並命令對方向他道歉,這件事才算平息。
按照規定,礦上讓他替工上班。17歲的李誌強獨自一人走出教室,穿上工作服下井去了。
文革結束,父親的事兒也被“平反”。
兄弟姐妹長大出去工作,李誌強經濟負擔減輕,自己娶妻生子帶著母親生活。可是這一輩子的心情始終未能舒展開來,極度的壓抑痛苦,加上染了肝病,隨之惡化,肝腹水。
三十五歲臨終前,他渴望找到可以告別的人,想起在礦上醫院工作的老同學,讓10歲的大兒子跑去通知他來一趟。
李誌強抓住老同學的手久久不肯鬆開,含著熱淚感激老同學,他是有朋友的。
那是隱藏心底的秘密,也是一種隱痛,同學們對他的忽視刺痛他的心,可他一直深愛同學們,想念那非常的高中歲月。
此時,他已經原諒所有人的冷漠,憧憬這一刻能融入到同學心中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
李誌強帶著微笑,遺憾而又滿足地離開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