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家的孩子一定要取個賤名,例如狗子、狗蛋、毛蛋等,才能在閻王爺派來小鬼上門索命,照著學名找人的時候,使其對不上他的閻王簿,可以躲過一死。
毛蛋這個名字是他的賤名,真得有用,活到20出頭了,好好的,沒毛病。
60年代初期,政府為了解決城鎮人口吃飯,也就是就業,除了安排國營企業用工,大多數人都是大集體工,例如飯店、理發店、磚瓦廠,最不濟街道辦小廠臨時工。
毛蛋雖然沒有讀過太多的書,甚至連讀過的書也不知道記下了多少,掛著初中生的學曆,在街道硫磺廠也算得上文化人。鬥大字不識一個的婦女沒有人挑頭,就找到毛蛋先幹起來,自然官封街道辦硫磺廠廠長。
大海裏一隻龜看不到,可是放在臉盆裏還就顯大,他的文化夠了。
主要業務煉硫磺,就是在煤礦矸石堆裏撿出含有硫磺的石頭用炭火燒,得到純度不精的硫磺,賣出二次加工。
街坊一個綽號二流子的小夥與毛蛋自小就一起玩兒,發小,很調皮,編了膾炙人口的《毛蛋外傳》,在礦區廣為流傳。
驚堂木一拍,啪:“毛蛋的爸爸,周豁牙牙,毛蛋的媽媽,母夜叉叉。話說。。。”
毛蛋的爸爸50出頭,剝殼水煮雞蛋般的腦瓜既圓又亮,嘴張開像一個黑洞,露出孤零零的幾顆長牙,成日埋在垃圾堆裏撿破爛。
毛蛋的媽媽在街口上唯一的一家飯店炸油條,做鍋貼生煎餃子,整日一套衣服,渾身上下油連連的。不過,她做的生煎餃子也算絕活,黃澄澄,油亮亮,滿店飄香,煞是招客。
她有一手絕技,每天下班前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幾個餃子塞進貼胸的內衣裏。那個年頭,說實話也可以理解,五個孩子嗷嗷待哺,純憑工資過日子得餓死。
這一家人社會地位很低,周圍鄰居幾乎不與他們來往,隻有地主羔子二流子還天天光顧一下,也隻是在門口喊毛蛋出來,不進門。
這天,二流子發現毛蛋家的大門反常地關上了,便掄圓了拳頭使勁砸門。
老半天,那扇破門吱吱呀呀閃了一條縫,一顆賊光明亮的禿腦門兒擠在門縫裏,嘶啞地說,“二流子,從今以後你不要再喊毛蛋了,叫周常年。他現在已經是街道辦事處硫磺廠的廠長了”。“廠長了”這三個字上劃音,響亮且悠揚。
二流子一輩子也不知道毛蛋的學名,猶如聽到世界上最荒謬、最滑稽的奇談怪論,狂吠般地大笑起來,“毛蛋,毛蛋,就是毛蛋!”然而沒用,毛蛋就是在家也不出來。禿爹警告二流子從今以後不要再來找周廠長了。說完,吱呀一聲又把門關上了。
周豁牙牙給幾個孩子起名都有心機可循。
老大叫毛蛋,大家知道用來騙閻王爺的,所以他才躲過了各種災難。第二個女孩,起名俏枝,接地氣,與花兒、英兒同類,看得出老爹多麽地心滿意足。再後又生了一個男孩,真是如意得很啊,那就叫如意。
老兩口經濟開始吃緊,本打算就此打住,可是沒有有效的避孕措施。還要過夫妻恩愛生活怎麽辦?每次嚇得抖抖謔謔,戰戰兢兢,結果還是沒逃脫,極不情願地迎來了第三個兒子。夫妻倆很是無奈,周豁牙牙生悶氣,看著無毛狗一樣的肉蛋蛋,幹脆就叫肉蛋吧。
名字真不能亂起,這第三個兒子臉上的五官到了成年都還囫圇不清,像一隻肉蛋,不光人長的困難,那智力就更加艱難了。
再再後來他們又生了鋼蛋。
他們現在的日子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實在恰當,快趕上無家可歸的人了。母夜叉叉每天偷摸幾個餃子也不夠孩子塞牙縫的。
寒冬臘月是一家人最難熬的時光。常年鋪著蘆葦席,大冷天也沒得換。沒有一床像樣的被子,結婚時的那兩床,早就被蹬成棉疙瘩。四個弟兄脫光拱在破棉絮裏抱團取暖。
夏天的時候,男孩子光著屁股在街上走,直到14歲才穿上褲衩。
趕上1964年,全國普及婦女結紮。
母夜叉叉接到通知,發瘋一般,連跑帶顛,趕著排在隊伍最前頭,把那討厭的物事兒給紮嘍,說什麽也都不要生孩子了。
毛蛋做了年把廠長,趁了點錢。周豁牙牙又趕緊張羅著蓋兩間屋,娶妻生子,自成門戶。
日子年複一年,孩子一個個成家,老倆口也就相繼到另外一個世界忙活去了。
赤貧是社會的恥辱。
大海裏一隻龜看不到,可是放在臉盆裏還就顯大,他的文化夠了。————非常喜歡這個生動的類比,把“文化夠了”這件事說得很詼諧很有趣,讚一個:))
寫的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