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會底層走出來的人,對名牌奢侈用品,常有明顯的認知滯後。龍應台寫自己十八歲走出漁村,對外麵物欲世界的所謂名牌懵懂無知,毫無知覺,這正是我的情況。
我第一次注意到名牌,是到香港之後。有一天上學時,一個同班女同學看了一眼我的腳,問:“你的鞋子是Adidas嗎?”
我低頭看了看,說是的。
她蹲下去驗證,站起來糾正我:“哪裏是Adidas!你看,多了一個d。”
我認真地說:“多一個d, 不是差不多嗎?一樣的念法。”
她一臉笑容,說:“多一個d, 差太多了!”
我無法忘記她臉上那種笑,並不是瞧不起土包子的嘲笑,是一種因為理解而寬容的笑:你的不懂我明白。
我雖然對那個笑容不能忘記,卻沒有要發奮雪恥的心誌,因為我對名牌毫無感覺。從電視廣告中知道一些牌子,也無非是鱷魚恤、鐵達時這類大眾名牌;像榮智健文革後到香港時特意戴的柏達翡麗手表那類頂級名牌,即便到現在,我也是聽到看到也不會留意的。物質世界,名牌之上有更名牌,一件日常用品,閑閑地頂得過人家一年或幾年的工資,在我這種人看來,這有什麽大意思呢?昂貴餐具,不會令食物更美味;華衣美服,未必比純棉粗布更舒適。這樣的思維,探究根源,是因為從極端窮乏的物質世界裏走過來的人,對在非必需品上花費不必要的金錢,感覺是近乎於罪的浪費,會生出一種自責和罪疚。所以我後來買Coach 這類大眾名牌手袋,內心總會泛起一點不安,一是覺得浪費,二是警惕自己的物欲。我安慰自己:牌子好,質量好,多用幾年不怕壞,物有所值,不算浪費。一個包,用上三五年,磨損老舊了,換一個。多少年後,對Coach厭倦了,在幾個店轉了一陣,始終看不到喜歡的手袋,就一直在湊合中拖延。
前年去大峽穀旅遊時,在沙漠城市拉斯維加斯的一個購物廣場閑逛,走過一家包包店,透過玻璃牆看到擺設櫃子裏一個棗紅色手袋,就拐了進去。隨即有店員迎上來,我就請她把那個包拿下來給我看看。
斜篾紋的設計,眼觀綿密感覺沉穩,摸上去,指尖傳送過來一點溫暖和彈性。店員推銷說,這是小羊皮的,手工製作,意大利品牌中口碑極好。聽來價錢不會便宜,但我還不知道是什麽牌子。包裏包外翻看,不見標貼。環視店牆,原來是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品牌,也不太能讀出正確的發音:Bottega Veneta.。待店員報出價碼,我心想:什麽設計、用料、手感、顏色,通通見鬼去吧!
我淡定地笑笑,把包還給店員。
“喜歡就買吧。”我的丈夫在一旁說。
我深深看他一眼,說:“這樣的價錢,買一個包?”我搖搖頭,“沒有必要這麽浪費。”
“難得看到很喜歡的,買一個不算浪費。”他一副作了主的口氣。
我居然沒有繼續反對。這手袋設計大氣,手感厚實柔軟,似乎是準備著讓你用上一輩子的。我買了,當天就用了。
旅遊回來,繼續用這隻手袋。沒幾日,仿佛忘了這是我半世人生中最貴的一個隨身用品,進門常隨手一扔,甚至經常丟在貓兒最喜歡磨爪的廚房島椅上。我的兒子看到就調侃:”媽媽,你這個包多少錢買的?“ 還湊到我臉上追問:“多少錢?多少錢?”
我就笑著走過去,把它挪到貓兒抓不著的地方。
我對名牌無感,並且願意繼續保持這樣的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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