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紅
O.J.辛普森死了, 這幾天新聞媒體一直在反複播放著辛普森死訊和三十年前有關辛普森案的錄像，構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
當年金力(現任複旦大學校長)和我師從C教授(Ranajit Chakraborty)。學過統計的同學一定知道大名鼎鼎的C.R.RAO (勞)教授，RAO是統計界的一個傳奇人物，美國科學院院士，英國皇家統計學會會員，2002年拿過美國總統科學獎，在他逝世前，2023年7月，他被授予國際統計獎，這個獎相當於諾貝爾統計獎(另文解紹)。C教授是C.R.勞教授的嫡傳弟子，得意門生，23歲就拿了博士。C教授不僅精通數理統計，也深喑生物遺傳的精華。他的本事在於把數理統計和生物遺傳融為一體，出色地解決了很多遺傳學上的難題，特別是法醫學上的難題。生前他共發表了六百多篇論文，和RAO等一起編緝了“生物統計百科全書”等六本書，在生物遺傳界，法醫界有一定的地位。那時正逢審理著名橄欖球明星辛普森謀殺案之時，因為我們為聯邦政府建立罪犯DNA (Molecule Fingerprint)的數據庫，C教授在DNA法醫鑒定方麵有不少建樹，他被聘為官府控方的首席DNA專家，為團隊，為案件審理作了大量的工作。
所謂的辛普森案是“世紀審判”，大多數人看成是種族之戰，對我們團隊來講是“DNA Fingerprint 世紀大戰”。遠在開庭之前，1994年10月5日辛普森辯方律師，一方麵聲稱犯罪現場血液是洛杉磯警察局為了陷害辛普森采集的，一方麵提出動議，要求取消DNA的取證(由此可見，DNA檢測的威力)，聲稱實驗室的兩種檢測遺傳標記方法，一種是聚合酶鏈反應（PCR），另一種是限製性片段長度多態性（RFLP）不可靠。遺傳標記的假陽性率達到30%等等。C教授每天接到不少電話，要求回應辯方的訊問，於是每天我們有不少工作要作，審查過往的數據，用蒙特卡洛，Bootstrap模似方法演算結果等等。最後，C教授回應，用正態分布的法則，假陽性事件出現是小概率事件，至今用DNA檢測的25000例案件，沒有一例是假陽性事件！於是否決了他們的動議。在選陪審員的問卷上加上DNA的問題。陪審員的問卷共78頁，有294個問題，在XV部分，羅列了問題193 - 問題200有關DNA的內容。庭審中，辨方擅長DNA證據的律師巴裏•申科（Barry Scheck）和彼得•諾伊菲爾德（Peter Neufeld）並未出庭，辨方加州大學的威廉 湯普森和法學專家艾德 布萊克都沒有出庭。(不清楚他們不出庭的原因)，我團隊的專家布魯斯·威爾(當時是北卡大學教授)出庭作證。在辛普生謀殺案現場發現的血跡和毛發，經血型化驗和DNA測試，最後的結果與辛普森的血型和DNA相同。運用限製性片段長度多態性檢測遺傳標記(VTNR)的結果表明，每五百七十億人中，才有一人攜帶樣本中的遺傳標記。而辛普森恰恰符合這個條件。換句話說，僅僅依據血液這一項證據，辛普森無罪的概率是五百七十億分之一。非常遺憾，不幸的是，陪審員中有八個黑人，兩個西裔，一個印地安人，一個白人，四男八女，隻有兩個有大學學曆，不知他們相信現場的血樣是警察栽贓辛普森，還是不懂DNA檢測是什麽？他們的結論是沒有發現可靠的DNA證據！！！(現網上有傳，90%的陪審員明知辛普森作案，但…… )
李昌鈺博士出現在法庭上，讓我們驚奇一番！C教授和李昌鈺博士(國內稱他為神探李)是老相識，他倆作為政府的控方代表合作過多次。李昌鈺是康涅狄格州法醫實驗室主任，是頂級物證科學家。C教授在我們麵前多次讚揚他，因我的中文名字發音和他的名字相似，於是我們團隊的人(C教授也是)笑稱李博士是我的UNCLE(叔叔)，一旦C教授外出，遇見李博士後，回來就跟我開玩笑說：“你叔叔向你問好！” 李博士出現在法庭上，不僅站在我們團隊的對立麵，而且帶來了他發現的證據：第一項內容是，他作證說他在包裹著七枚沾有血液棉簽的樣品袋上發現了四枚血滴，這些棉簽是用來提取殺人現場的血腳印左邊的血滴的（DNA檢驗表明這些血液是辛普森的），在包裝之前已經經過一夜的風幹，李昌鈺難以理解為何還會有血液滲出。(他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洛杉磯警察局的警察可能半夜潛入了物證實驗室，加入並篡改了血液證據)。第二項內容是，他還作證說他於1994年6月25日在犯罪現場的磚砌人行道上發現了三處重要痕跡，並且拍攝了照片。這些痕跡與辛普森所穿的血鞋印並不吻合，讓人自然而然地產生凶手不是一個，而是二個的推測。(美國聯邦調查局鞋印痕跡高級專家和國際鑒定協會鞋類與輪胎痕跡分會的前任會長威廉•波迪紮（William Bodizak）後來推翻了李昌鈺的結論。他向陪審團指出，李昌鈺拍攝的照片中位於人行道上的“平行的痕跡”的放大圖，實際上隻是多年前工人在鋪設水泥時留下的鐵鍬的痕跡。另一處痕跡也是工人的鞋印，這個鞋印是工人在混凝土上留下的永久性凹痕。波迪紮克甚至用手試了這些痕跡。李昌鈺所稱的血鞋印確實是鞋印，但是控方證明了這個鞋印並非產生於犯罪時。)。李昌鈺博士僅僅出庭作證一次，沒有後續，警察是如何栽贓的，那兩個謀害人是誰？不了了之！業內的專家指出，李博士這次的表現大失水準！後來他對報道康涅狄格州法醫實驗室的記者說，他仍堅持自己的結論，“雖然他不為名不為利，他對介入辛普森案感到遺憾”，並且說他將會拒絕辯護方的要求，不會再回到洛杉磯為他和他的結論辯護(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李博士要蹚這混水)。李博士的出現不僅意外，也使我很尷尬。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拿“叔叔”和我開玩笑了，除了我們黑人女秘書。她老是問我，“你叔叔怎麽啦？”我則一笑了之。
1995年10月3 日，這一天是我終身難忘的一天。快到中午時分，我們遺傳中心的師生暫停正常工作和課程，在會議室觀看辛普森涉嫌殺人案的刑事審判結果。C教授正襟危坐在第一排中間，信心滿滿。十一點整，開庭。 法官問："陪審團的女士和先生們，你們是否已經有了結論？"此時會議室裏靜得出奇，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這個曆時一年零三天的"世紀審判"的結果，陪審團僅僅經過三個半小時討論就得出了。宣讀的陪審團判決是：被告辛普森無罪。我周圍的老師和同學都驚訝得叫了起來，露出了難以置信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許多人一聲不啃地離開了。可是門外卻一片歡呼聲，那是一群黑人女秘書在慶祝！
O.J.辛普森死了, 但是 “O.J.辛普森謀殺案”卻留給我們很多很多值得反省和思考的地方!
C教授離開我們近六年了，師恩如山，他的音容笑貌，和他治學嚴謹的精神永遠留在我心裏。以此短文，寄托我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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