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春風還未來得及吹散我的殘夢,我就被身邊的美洲大樹莓(salmon berry)叫醒了: “別一味沉浸在憂傷裏了,趕快冒出頭來吧。林地裏黃色的野花太多了,黃花水芭蕉(western skunk cabbage),小白屈菜(lesser celandine)和溪邊黃堇菜(stream violet)已經爭先恐後地發出新芽了。來,我倆一起做個伴,給綠色的森林添上紫色的花邊,別讓人們覺得上天偏愛黃顏色的花。 ”
還來不及清理完惱人的思緒,我纖細瘦長的花莖就匆匆忙忙地鑽出了潮濕的地麵,蕾絲般精致的裂片狀葉子直接長在花莖頂端,此時的我看起來像一棵蕨菜。隻需半個多月的時間,我和同伴們便將四圍鋪成一片綠色的毯子,明亮了你的雙瞳,你就看出我和蕨菜在外形上的區別了。
時光從不理會個人的憂喜和悲傷,隻會按它的軌跡來鋪排你的人生。當我仍在嚐試著舔舐舊傷口時,長長的花莖上又綻放出一朵朵粉色的花了。花朵呈標準的心形,初開時粉中偏紫,如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傷口,難怪人們叫我太平洋流血的心(pacific bleeding heart)。許多人用了半生的光陰,才明白分手容易,“相忘於江湖”卻是何其的艱難。最初,一顆心開始滴血,鮮紅鮮紅的,心如刀絞的痛,嘴上卻一直說“沒事的沒事的”。以為會在微笑間將舊情遺忘,重新接受另一份熱烈。以為會在每個心悸的夜晚,推窗讓如水的月光灑向枕邊,從此生活在互不相識的空間。我努力地剝離記憶,讓血液慢慢冷凍,將與你有關的溫暖拋在冰河的那一頭。
鮮血流幹之後,我的傷口結痂(有綠色的莢果為證),如花的麵容漸漸蒼白,歡喜哀愁交由歲月安排。
可是今日,通向針葉林的小徑上忽然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跫音,有人用低啞的聲音在風中吟唱: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難道是遠隔重洋的你聽到了我內心的呼喚,遣著清風萬裏來問候?刹那間我淚流滿麵,驕傲最終敗給了真情。我隻想說:自你離去後,我的心一直在滴血。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同老......
唱歌的人經過我身邊時停住了,彎腰仔細觀察我。原來他是進山采藥的。我的根浸酒後可入藥,用來治療淤青和扭傷,並起到鎮定神經的作用。夏秋期間我的莢果成熟後,不時有人來采集我的根。可是請千萬小心啊,我雖是野花,無懼自然界的風吹雨打,卻懼怕人為的傷害。一隻大腳踩下來,我的莖倒伏在地,就再也恢複不了原狀,受傷的花葉將很快枯萎。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待我。
最了解我的當屬森林中不起眼的螞蟻了。我的黑色發亮的種子上有一層油油的白色附屬物,是螞蟻們的美食。它們不辭辛苦地將我的種子搬回老巢,吃掉白色附屬物後,將種子當作垃圾扔掉。靠著這種方式,我的種子得以在森林各處發芽,傳播著一個個憂傷的故事。
我用流血的心祭奠過往,以為身上隻有血的鹹腥,卻沒有愛的芬芳。身邊的黃花水芭蕉和溪邊黃堇菜卻對我說:“我們好羨慕你啊,你和北美大樹莓是森林裏最早開放的紫花。林下潮濕的地方隻要有空隙,就凝著一團高貴的紫氣,直衝雲霄,讓愛的溫暖永遠灑在你的身上。知道你為什麽叫流血的心嗎?凡是偉大的人都有兩顆心,一顆心流血,一顆心寬容……”
它們的讚揚是如此真摯,羞得我滿臉通紅,趕緊謙遜地低下頭,將柔弱的花枝壓得沉甸甸的。不曾有過痛徹心扉的經曆,怎麽會理解堅強意誌的重要性呢?從我心頭滴出的血,變成了一朵朵紫色的寶石花,點綴著廣袤無際的綠色森林。
受傷後仍未放棄理想放棄做夢的人們,請把我這朵小花做成首飾,別在你的衣襟上。
注:pacific bleeding heart (Western bleeding heart)太平洋流血的心(又叫西部流血的心)是北美西海岸最早開的野花之一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