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網上的段子,大意是說“國土局領導的親戚在搞房地產;教育局領導的親戚在做校服;安監局領導的親戚入股煤礦;公安局領導的親戚開夜總會;主管綠化領導的親戚在開園林公司……” 與此相類似,在上海相親角這個獨特的婚姻市場上,誰能娶誰、誰想嫁誰,其實大多也是一早就注定的。
上海人民公園相親角
在上海:你該娶誰,你能嫁誰?
我的第一次相親
大學時代,我曾被父母安排相親。客觀地說,我的成長環境一直比較自由和寬鬆。當年大學選專業時,父母尊重我的興趣,任我選擇了喜歡的法語專業;本科、碩士和博士畢業,我先後三次拒絕報考公務員,沒有按照父母設計的路線發展,他們也沒有多言。可遇到擇偶,他們就變得“封建”起來。
大四時,父母來中山大學看我,剛入住黑石屋,就明確說翌日有個陝籍穗戶的男孩過來跟我見麵。第二天,對方在父母的陪同下,提著貴重的禮品上門,長輩留下我們倆聊天,自顧出門散步。攀談後發現,他和我一樣,父母都是市裏公務員,本人是國內985大學碩士,畢業後在省政府做公務員。
顯然,在我出生的那個北方地級市,盡管不會明說,但是處於社會中間階層、家有待婚子女的父母,對市裏適齡男女的潛在婚配地圖了然於胸。像公務員家庭,都對本地幹部網絡和“政治家族”印象深刻,這從基層官場千絲萬縷的姻親關係中就可見一斑。
網上也有描述商場、官場、學術場等多個領域相互滲透並實現多贏的段子,大意是說“國土局領導的親戚在搞房地產;教育局領導的親戚在做校服;安監局領導的親戚入股煤礦;公安局領導的親戚開夜總會;主管綠化領導的親戚在開園林公司……” 與此相類似,在上海相親角這個獨特的婚姻市場上,誰能娶誰、誰想嫁誰,其實大多也是一早就注定的。
相親角的“潛規則”
在2007年9月至2008年6月對上海人民公園相親角為期近一年的實證研究中,我發現相親角的擇偶標準以階層內婚為目標。父母的教育水平、社會地位,直接決定子女的教育水平和社會地位,代際承襲關係非常清楚。
許多被訪者稱相親角為市場,“這裏是市場,正常現象,現在是市場經濟時代嘛。說的難聽點,你看現在每個月拿5,000-6,000元的男的,在這裏是上不了台麵的,男的5,000元左右,也就不要來了,來幹什麽呢?哪個小姑娘會嫁給這樣的?除非是外地的,自己賺1,000元的小姑娘。大專學曆的男的,除非你賺大錢,要麽爹娘是大官,本科畢業的小姑娘不會看你的。”
也有被訪者認為,來相親角的父母都是為了子女的婚事打翻身仗,至少是尋求門當戶對的婚姻:
“女的自己掙5,000塊的,想找10,000塊的;自己掙10,000塊的想找20,000塊的;明明自己家裏有房子,還要找三房兩廳的,還必須是市中心的。為什麽?將來離婚,各走各的,不揩油,也不被人家揩油。所以,這裏有個不成文的‘門檻’,男方必須要有市中心兩室一廳;不能和父母住;產證上必須是男方的;工資要8,000塊以上,這樣你可以到人民公園來找女朋友了。沒有這個尺寸,我不是說絕對,基本上沒有人理睬你,沒房沒車沒錢沒權的小青年,你要怎麽討老婆?找朋友要講條件的。什麽你愛我、我愛你,沒有的。愛情隻在書上。”
這種不加掩飾的直白,從一個側麵表明了社會轉型期,階層壁壘正在強化,社會流動性降低。
關於中國社會流動性這個議題,從這些代替子女相親的知青一代父母“白發相親”的步驟可以得到印證。一方麵,父母在相親角首先相的是“目標父母”。父母經過多重篩選,將初步的“結婚候選人”名單提交給子女,子女決定要跟誰麵談和交往。
假如有A-J共10位被選者,他們可以以各種理由拒絕其中任何一位或幾位候選人,但是他們卻不能拒絕這一類人。因為A-J實際上是屬於一類人,是與相親者本人階層地位各方麵條件相匹配的同類人。因為,我們發現擇偶過程中,子女的選擇範圍是既定的,是明顯的同質婚。
從相親角的“白發相親”者所處的社會階層來看,斷然看不到“富二代”、“權二代”、“壟二代”和“軍二代”的身影,有的大致是兩類人:比較富裕的城市中產階級(家庭擁有價值150萬以上的市區房產兩套以上)為主角,普通市民為陪襯。
這個婚姻市場的準入門檻較高,城市貧民和“鳳凰男”(指那些出身於全國農村、鄉鎮、小縣城和小城市,在高考選拔中成功勝出,通過個人奮鬥在大城市初步站住腳跟的“貧二代”)基本被排斥在“通婚圈”之外。
上海相親角的父母為子女篩選的“結婚候選人”,都是在同一社會階層,經濟水平和教育程度相當,而相親角也形成了同一社會階層的“通婚圈”。從相親角的階級分層,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階層流動狀況。
“同質婚”的回歸
從上海相親角擴展開來,在中國當前的階層通婚圈中,非富即貴者的子女和大權在握者的後裔,仍舊是明顯的同質婚。在市場化的過程中,階層的壁壘更加森嚴。
同樣是隨著市場化,內地在計劃經濟時代所特有的單位製及其衍生性服務,對城市個人和家庭的製度化安排和幫助正在逐漸消失。所以,麵對子女的找對象難問題,知青一代的父母們隻有走向市場,試圖為孩子尋找“上遷婚”,至少是門當戶對的結婚對象的機會,借此以確保或者提升自身及其子女的社會地位,實現階層地位的再生產。
普遍來講,法國曆史學者潘鳴嘯稱之為“失落的一代”的知青一代,從下放到下崗,他們有著不完整的教育,被耽誤的社會生活,轉型階段遭遇經濟困窘。然而,他們的苦難似乎還在延續到子女的婚姻上。
簡言之,在中國的轉型過程中,不管是先賦性因素還是自致性因素衡量,改革以來出現了一個同質婚的回潮。
出身如何影響一生
那麽,高流動性的社會究竟能否實現?美國經濟學者Gregory Clark在今年剛出版的新書“The Son Also Rises:Surnames and the History of Social Mobility”中表示悲觀。他通過跟蹤調查家族姓氏,研究現代瑞典、14世紀的英格蘭和中國清朝等不同國家和時代的階層流動性,發現出身對我們的影響可能比我們願意承認的還要更多。即便是社會製度大不相同的現代美國、社會主義中國和現代日本的社會流動性都較低。
因此,相比於社會的高流動性,固化或許是常態,製度對社會的流動性影響不大。來自《文學評論》的書評認為:這本書直接暗示讀者一個問題:如果你想成為生活這場遊戲的贏家,你該娶/嫁誰?
寒門再難出貴子,階層流動性降低的事實,提醒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一定要客觀衡量自身的條件、能力和背景,不能有半點幻想的成分。以落難公主與拯救型王子為核心的劇情,隻能存在於韓劇營造的夢幻中。
作者: 複旦大學曆史學係副教授 孫沛東 2014-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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