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陸陸續續看了一些國內宮鬥劇。一集連一集,看得我一驚一乍的;看完了,除了幾個主要人物還有點印象,其餘的劇情線索都在腦子裏攪和成一鍋粥,糊裏糊塗。不過正好方便換一個 “新” 的劇看。估計編劇也深諳此道:差不多的故事套路,搬演到另一個朝代,夾插一些無關痛癢的旁枝末節,再抻一抻,剛好到觀眾看了結局忘記開頭的程度,就可以收尾了。一劇接一劇,反正中國曆史長,朝代多的是,輪著拍;實在沒得拍了還可以轉戰穿越劇,那又另是一番新天地。
可笑我一把年紀了,還看得很投入。看的時候替古人擔憂,看完了對比一下自己的生活,白天的煩惱不順心好像都微不足道了(至少沒有掉腦袋,或者被人下毒的危險,lol!),正好心滿意足地上床睡覺 -- 娛樂的目的已經達到。
但是,除了這些,我也還有其它一點感想,順便寫下來。
宮鬥戲是在後宮,但始作俑者是在前朝。
小時候讀《離騷》,“惟草木深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的美一目了然,但 “香草美人” 的比喻實在令人費解。我想當然地以為,君是上級,臣是下級,那麽君臣關係應該就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但是,屈原怎麽會想到以男女喻君臣呢?君臣關係怎麽會和夫妻關係混為一談?還有,貶官自比作棄婦又是怎麽回事?!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我參不透沒關係,屈原由此開創了托兒女之情以寫君臣之事的先河,後世並有儒家倫理文化中的重要思想 “三綱” 與之相輔相承,為其提供理論基礎。三綱分別為,“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翻翻西漢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就清楚了。其中,君對夫,臣對妻,都一一對號入座了。這樣一看,就覺得 “香草美人”的比喻就地取材,很巧妙,很中國,很有儒家的特色。
的確,眾多臣子圍著一個國君爭權奪勢,跟三宮六院的爭風吃醋又有什麽區別?
坐鎮朝堂處理國務的一國之君,要應對文武百官的明爭暗鬥,還要平衡後宮的勾心鬥角,所以曆代君王最怕的就是前朝後院聯手。前後夾擊,腹背受敵是兵家大忌,也是治國大忌,故此曆代王朝都有古訓,什麽後宮不得幹政,不得妄議國事雲雲。說歸說,外戚參政,左右甚至把持朝政的曆史仍時不時重演。現在,外戚換了一個名字,叫 “二代”;裙帶關係,則簡稱為關係。
說了半天宮鬥戲,但教科書級別的古代宗室相殘大戲還沒提到,那就是《左傳 鄭伯克段於鄢》。文章隻短短幾百個字,其精彩程度卻令六七十集的連續劇望塵莫及。記載說,鄭莊公出生時難產,母親武薑因此不喜歡他,隻偏愛小兒子,甚至想要廢長立幼。鄭莊公心知肚明,卻一一滿足並縱容母親和弟弟的種種過分要求,包括請封大城,吞並鄰邑,儲糧修兵。大臣們勸他早早鏟除異己,鄭莊公卻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好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真正的皇上不急太監急,旁人擔心鄭莊公養虎為患,其實他是成竹在胸,早已定下捧殺大計,一步步逼死弟弟,自己還不落罵名。好一個借刀殺人的鄭莊公,絕對的宮鬥戲高手。鄭伯克段故事成為了經典,中國曆史上無數的權力鬥爭中,都可以聽見這段史實的回聲和反響。
我相信,張愛玲肯定讀過《左傳 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而且深受其影響,因為在她的幾個小說故事裏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比方說,我之前寫過的《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的音響和結尾(下)的鏈接。另外一個故事是《創世紀》。情竇初開的少女瀠珠,明明知道交往對象靠不住,分手是遲早的事,但還是心下猶豫,“幾時和他決裂這問題,她何嚐不是時時刻刻想到的。現在馬上一刀兩斷,這可以說是不關痛癢,可就是心裏久久存著很大的惆悵。沒有名目的。等等罷。這才開頭的,索性等它長大了,那時候殺了它也是英雄的事,就算為家庭犧牲罷,也有個名目。現在麽,委屈也是白委屈了。” 看看瀠珠心裏的盤算,“索性等它長大了,那時候殺了它也是英雄的事” 聽起來是不是很像鄭莊公?!鄭莊公縱容弟弟,是為了名正言順地一擊得手;瀠珠持續一段沒有希望的戀情,卻是為了最後了斷時引起家人的關注和尊重。養虎為患和玩火自焚,是一回事。
再感歎兩句瀠珠。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在家裏被父母家人忽視,出了家門就好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得到外人一點微小的注意和關愛,仿佛被一個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口吸引,心知危險還是駐足不前。所以說,女孩子要富養,不無道理。
回過頭來說宮鬥戲。卷入宮鬥的個個是賭徒,同時身為籌碼,為炮灰。宮廷生活還像一片流沙(quicksand),一旦置身其中,下陷是必然結局,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他們又怎能不反抗呢??為了生存,為了向上爬,他們身不由主地爭鬥不休,但失敗的命運,最多被延緩,不會改變。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宮鬥劇裏最無辜的是不得出世的胎兒和來不及長大的孩子。南朝劉宋順帝劉準,出生在兵荒馬亂的南北朝,才十三歲就成了廢帝被殺害,難怪他死前發出 “願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的感歎。並不意外地,其他鍾鳴鼎食的王侯之家,也上演小規模的宮鬥劇。聽聽《紅樓夢》裏馬道婆怎麽說,“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隻一生長下來,暗裏便有許多促狹鬼跟著他,得空便擰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飯時打下他的飯碗來,或走著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孫多有長不大的。”(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馬道婆說這麽一大篇是為了騙取香油錢,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口中的這些 “促狹鬼” 其實都是人為,就好像她自己的賊喊捉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西方也有宮鬥劇。比如古希臘劇作《俄狄浦斯王》(Oedipus Rex),和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這些都不提了,我隻想稍微說兩句近幾年大火的電視劇《權力的遊戲》(The Game of Throne)。
說《權遊》是現象級的的劇集,估計不會有人反對。百分之一百的神劇一部!
神劇確實神,裏邊有真龍,有巫術,有僵屍,還有必不可少的血腥暴力:一言不合就兵戈相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還有,最厲害的是殺起主角來毫不心軟,手起刀落,幾乎是一季除掉一個的節奏。記得第一季末,Eddard Stark 在斷頭台上人頭落地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和憤怒不亞於他那兩個在刑場上目瞪口呆的女兒! (太入戲了, 哈哈!) 我自然知道編劇這麽安排,是為了劇情發展的需要:一是凸顯兒皇帝 Joffrey 的驕橫無知,剛愎自用;二是因為 Eddard 不死,各國就無法揭竿而起,更不要說之後長達六季的輪番混戰,集集血雨腥風。所以 Eddard 不能不死;但是,我當時還是被久久地震住了!
相比之下,中國的宮鬥劇太拖遝了,光說不練。記得多年前看電視劇,荊軻要刺秦王去了,準備了二十集還沒有出發,那叫一個慢哪。隔著兩千多年的辛苦路,我想衝荊軻大喊一聲,別磨嘰啦 ,有時間趕緊練練劍術!如果得手了,就是荊軻 “殺” 秦,而不是刺殺未遂的 “刺” 秦了。“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陶淵明的惜哉,我心有戚戚焉。
(周末家裏開了暖氣,暖意融融,很幸福。但是,冬天也不遠了,一年也快過完了。貼兩張紅葉,跟秋天作別。)
藍天下的紅葉。
秋高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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