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好喜歡吃月餅。那時食品雜貨店的月餅單一,正方形烤得棕黃的月餅表麵,壓有圖案花紋,記憶中是“花開富貴”、“中秋快樂”等字樣。
中秋時節,外婆把用幾層白紙裹成圓筒的一打或幾隻月餅,放在高大櫥櫃的最上層,以為我個子矮,看不見夠不著。她隔三差五地伸手摸一隻給我解饞,自己卻並不吃。我像隻小老鼠捧著月餅,從邊緣很小心地一點一點啃食,吃得意猶未盡。
外婆摸著月餅,吔,咋這麽快就沒了,隻剩一堆散亂的油紙。外婆笑笑,心知肚明,卻也並不點穿。
長大成人後,每年中秋,超市裏月餅的品種花樣翻新,豐富多彩,單位也會發月餅。可我對月餅卻一點興趣都沒了,覺得太膩太甜,難以下咽,許多年沒再吃過一隻月餅。
來到美國,在華人聚居的舊金山灣區,人們不僅要歡度聖誕、感恩節等西洋節日,也要慶賀春節、中秋、端午等中國傳統節日。華人超市裏,均有應景的各種商品和食品。
剛來美時,我在一禮品店打工,這是家專營中國旅行團生意的店。一車車的中國遊客湧進店來,我們7個售貨員忙得暈頭轉向,真是生意興隆啊,老板高興,導遊提成多也開心。待交易差不多完成,客人們便研究起我們來,稱我們為“七仙女”,並問是否國內選美而來?
正值中秋前夕,導遊拿了月餅犒勞賄賂七仙女們,仙女許媚把我扯到一邊悄聲:那月餅一般般,我吃都不要吃。有一種好吃的月餅,我明天帶給你嚐嚐。你稍早點來,先不進店,我在街拐角等你。
第二天一早,當我到達拐角處,許媚從包裏摸出一隻月餅,叫我趕緊吃:別讓其他幾個仙女看到唷,免得被她們搶。這是一隻精致的圓月餅,表皮烤得焦香酥脆,一咬便層層掉渣,裏麵薄薄的一層蓮蓉,包裹著一隻油浸浸的鹹蛋黃。蓮蓉的香甜與蛋黃的微鹹,恰到好處地配合,不膩不燥,味覺綻放,意味悠長。許媚急切地看著我吃,問:好吃不?答曰:太好吃了!
結果,中秋當日,許媚便送了一整盒蛋黃酥月餅給我。後來,我們各奔東西,難得相聚。每年中秋,即使不買其他月餅,我都會買一盒蛋黃酥。一則確是好吃,二則也是重溫許媚給予我之友誼。今年中秋將至,前天與許媚電話聊天,告知我買了蛋黃酥月餅,而第一盒曾是20年前她送我的,可她已完全忘記此故事。並奇怪:這種小事你都記得?
非自誇,我乃感恩之人,別人對我的一點點好,我都會記得。當年在成都求學時,去槐樹街的遠房表姐家做客。新婚的表姐與表姐夫帶著我逛商場,買了巧克力給我吃。前些年回成都與他們相聚聊天,說起此事。表姐夫感歎:一塊巧克力,人家幾十年都記得!我想:“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大概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自己也是盡力做個“贈人玫瑰”的人。
表姐待我如嫡親妹妹。我的生日是端午,她的生日是中秋。10年前她來美國旅遊,正值中秋節,也是她50歲生日。那天我捧著鮮花去舊金山國際機場接機,自動扶梯緩緩下移,她站在階梯,神定氣閑、衣袂飄飄,恍惚間,嘈雜人群隱去,仿佛月宮伸出的天梯,嫦娥下凡。表姐生得美,喜文藝,又擅打扮。
導遊居然會同意我把表姐接走,到我家住一夜,條件是第二天淩晨早早把她“完璧歸趙”,開始他們下段旅程。
帶表姐去吃過西餐,到家已是“月上柳梢頭”。我們在家中小院的露台,擺上香茗、清酒、月餅、瓜果,當然還有生日蛋糕。邀約了表姐在舊金山灣區的另兩對朋友,恰如李白與堂弟們的桃李園夜宴:“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那真是個美好的中秋夜,仰見明月,人影在地。小院籠罩在一片銀汪汪的月色之中,露台柵欄覆滿牽牛花和香氣襲人的茉莉花。月光、花草、竹林、微風,真的是:“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前年初秋,在成都的表姐突然腦中風,被送急救,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了5天後醒來,而她的中秋生日,也在昏迷中度過。醫生曾說:即使蘇醒,怕也會成植物人。值得慶幸的是,表姐不僅站立起來了(雖行動不很方便),但頭腦未受損傷,思維依然清晰。
我倆常常微信聊天,家長裏短、兒女閑事、網上八卦。表姐闖過生死鬼門關,也令我更加懂得並深深體會:“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又是一年中秋將至,今夜小窗靜坐,回味往事,窗外湖心:天上一個月亮,水中一個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中,水中的月亮在天上。唱機裏飄蕩著《花好月圓》: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
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這軟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旖旎的唱辭,絲帶般,纏纏繞繞迴旋在夜晚的空氣中,看不見,握不住,卻全都是縈懷,入心: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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