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天徐爽拉著薑老師去找朱院長,吃了“閉門羹”後,心裏的火更大了。她那牛脾氣一上來,九頭牛也拉不回。她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省教委將材料退回後,學校硬是壓著不通知當事人,一壓就是兩三個月。學校憑啥這樣霸氣,憑啥這樣不把教師當人?她有了想去省教委討一個說法的衝動。
正好她上課的班,一個要進行課程設計,由另一位老師來上;一個輪到“值周勞動”,不上課。這樣,她就有充分的時間往省教委跑一趟告上一狀。
徐爽幹什麽事都喜歡明火執仗地來,還沒來得及穩穩地當一回“秋菊”,係裏就獲知了她雄心勃勃的告狀計劃。先是蘇善林書記親自出馬,做徐爽的工作。蘇書記一貫奉行的是“軟”作風,他耐心開導徐爽“凡事想開點,職稱問題,早一年晚一年解決,也差不了多少。再說了,你現在就是去了,也是白跑一趟,省教委不會專門為你一個人再召集專家開評審會了。你說呢?” 徐爽軟的不吃。馬上,係主任施大棟就給徐爽來了點硬的“你是預備黨員,得給學生黨員做好表率,不能不考慮影響。為這點委屈,就撂下工作,往省裏跑?如果你一意孤行,以後轉正很難說不會遇到麻煩。” 硬的徐爽也不吃。
五月中旬的一天,她打起背包,乘長途汽車,趕往長江邊上的N朝古都。
很快,省教委師資處的占處長和小銘,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就迎來了這個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省裏人”更多的是驚奇:還從來沒有過一個人為了職稱的事專門跑到省教委告狀的,況且這次,還來了一位看起來蠻年輕的女學者。占處長一貫待人都是和和氣氣,有話好商量的。在沒有探明事實真相之前,他通常的做法都是對“來賓”笑臉相迎,茶水伺候,而不管對方的地位如何低微。
風塵仆仆的徐爽在占處長的注視下,喝了幾口熱茶,就簡明扼要地將滿腹委屈竹筒倒豆子似地全倒出來。徐爽表達清晰,占處長反應很快,沒用多少時間,占處長就對這件“冤假錯案”一清二楚了。
他先是和顏悅色地與徐爽交談,表示對她的心情完全能夠理解,對她及時向上級反映情況非常讚同。還說,他的愛人就在一所高校任教,作為教師,將職稱的事看得比較重也是人之常情。他一邊安慰徐爽,要她先回到工作崗位,履行一個教師的職責;一邊誠懇地表示,他一定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然後妥善地處理好,請她相信組織。之後,占處長說還要開一個會,便匆匆走了。辦事員小銘與徐爽無話可說,低頭做自己的事。徐爽自覺無趣,說了幾句客氣話,很快回到不遠處的旅館裏。準備第二天,再好好找占處長談談,看會不會有一絲轉機,看還能不能“撥亂反正”。
第二天,徐爽往省教委的“師資處”打電話,沒人接。因為占處長上廁所,小銘打水去了,辦公室暫時唱起了“空城計”。徐爽遂決定到附近有名的地廟市場逛一逛,給媽媽買點當地的土特產品,好利用暑假的時間帶回去。
另一邊,省教委師資處的辦公室裏,占處長一邊喝茶,一邊翻一張報紙。小銘用計算機敲著一份文件,沒話找話地說:“昨天,那女的,為這點事跑一趟過來,神經不大正常吧?”占處長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對對對,那女的姓徐吧,她的問題還沒處理呢。我得給東海理工學院打個電話。”
他讓小銘掛通了礦院的電話,慢騰騰接過來,“找人事處的吳處長。”吳處長一聽是省教委師資處的占處長,先是一激靈,後是心一驚,他還不知道,徐爽已經跑到省裏告狀去了。吳處長說請占處長稍等一下,他先了解一下情況再稟告之。過了一會兒,當這頭的占處長得知,徐爽還沒有返回礦院時,他有些激動了,指明要朱院長接聽電話。朱院長一聽省裏來了電話,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小跑著來到人事處,一把將話筒接過來。朱院長有一個為人處事的原則: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抗上。也就是,對下,可以馬馬虎虎,對上,必須認真應付。
他畢恭畢敬地聽著占處長的訓導。占處長一聽徐爽還沒有回原單位,而他昨天又忘了問她住在哪裏,再想想徐老師疲憊不堪的臉上隱約可見的絕望神色,頓時一股不祥之感湧上心頭。“徐爽在哪裏?會不會想不開……”一瞬間,“徐老師”、“長江”、“自殺”幾個詞接連從他的腦海中往外冒,他有幾分不安,他肚子裏窩了一股火:“我說朱院長啊,怎麽一位女教師的工作也做不好呢?材料退回後,為何不通知本人呢?這要出點什麽事兒,你們責任就大了!人現在還不知在哪裏呢!”最後,他提高嗓音說:“如果明天你們還見不到徐老師,就給我打個電話。”那頭的朱院長像是士兵回答軍座的命令似的,下意識地將兩腿往一塊並了並,伸直了腰,昂起了頭,很暢快地說:“好,好,好的!”
占處長放下電話,敞開的門旁便出現了一個身影,啊,徐爽!“占處長”,徐爽喊了一聲,占處長聳成一個疙瘩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一些,“徐老師,你還在這裏,沒回學校?” 他壓抑著心中的不滿。
開始聽到徐爽的“冤案”時,他的確有點同情這位當事人,盡管他並不認為職稱的事兒有多重大。現在,經過一天的折騰,他心裏的天平有點傾斜了:“這人為自己的一點小事,就大老遠地跑到省裏來告狀。到現在,還待在這裏,還想怎麽著呢?”不管心裏有何看法,占處長還是和顏悅色地說:“我看,還是先回去吧。學生們還等你上課呢。你反映的情況省教委很重視,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給你一個說法的。但這不是一天兩天所能解決的,要耐心等待,不能著急啊。”
徐爽有些失望,並且覺得不過癮:大老遠自掏路費旅館費跑到省裏,就為得到這樣一個不明不白的答複?她的強勁又上來了:“占處長,我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有個明確的說法吧?”
“你要什麽說法?”占處長開始變得嚴肅起來。徐爽看了看占處長的臉,小心地說:“他們這樣做,剝奪了我今年評職稱的權利,難道就沒有任何補救措施嘛?”
“學科評審會都開過去了。總不能為了一個人就把全省十幾個高校的專家學者再召集到一起,開會吧?”
“那沒有一種特殊的方法處理這類特殊的問題嗎?”
“你說說看,什麽特殊的方法?”占處長將這個球很自然地踢給了當事人。
徐爽也不傻,又踢回去:“你們當領導的總比我這個普通教師有智慧,一定知道怎樣處理的。”
占處長覺得這個徐爽有點難纏,但又不好發作,隻得壓著一個勁兒想往外冒的火,苦口婆心地開導徐爽:“聽說你還是個預備黨員,黨員有時難免會受點委屈,會遇到點挫折,我們要正確對待,要經受住考驗……一到關鍵時刻就能看出一個人的黨性強不強了。”占處長軟中帶硬地說。
徐爽像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一樣,悲涼又憋屈,她想說出一串有力的話,可嗓子像是卡了根魚骨,掙紮著卻發不出聲音“怎麽這些當幹部的說出的話,就像一個模子裏刻的?無論怎樣兜圈子,繞彎子,都會回到相似的起點?”
徐爽常常為人的言行的不可理喻、不可琢磨而困惑,她對人性的了解似乎隻停留在好與壞、白與黑的水平上,不懂得“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乃人性的真實寫照。占處長也是人,而且是領導人,怎會脫俗呢?
可能占處長擔心徐爽承受不住,便又安慰了她幾句:“我已經給你們學院打了電話,批評了院裏的領導。他們對你來省裏反映情況表示可以理解;而且,在以後處理你的職稱問題時會更加慎重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占處長喝了一口水,接著說:
“你的情況省裏就算備案了,以後我們也會吸取這一次的教訓,在為全省教師服務的工作中做得更好。你回去後,不要多講,要少說多做,該幹什麽幹什麽。要讓大家看看,我徐老師受了一些委屈,但能正確對待,並沒影響正常的教學與工作。這樣,你會贏得同事們的尊敬的。” 說到這裏,占處長竟然像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一樣,輕輕拍了拍徐爽的肩膀,“你放心,學校領導不會對你怎樣的,如果有打擊報複的情況發生,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寫信,我會替你說話的。一定要記住,不要輕易往省裏跑,這樣對你不好的。”
徐爽聽完這番話,再仔細想想,繼續賴在這裏,也沒有多大意思了。正在徐爽猶豫的當口,占處長明察秋毫,再一次亮出殺手鐧——“馬上要開一個會”,終於來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
第二天,徐爽收拾衣物,坐上了返程的汽車。在搖晃的車廂裏,在眾人喧囂的聲浪中,徐爽疲憊不堪,昏昏欲睡。這一趟赴省城告狀,徐爽吃住行自費了一千多元,換來了幾句廢話,其收獲遠遠趕不上那個農婦“秋菊”的多。
回到礦院後,並不太敏感的她還是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人們似乎在躲避她,像怕沾上什麽似的。領導對她不冷不熱,群眾對她側目相看,那眼神已由原先的同情變成了“不解”:多大個事呀,還往省裏跑。群眾就是這樣,他們善於將同情給予受壓製的人;他們不大喜歡出頭鳥,任何“過分”的行為招來的便是不解和猜疑。
尤其是在領導麵前,群眾們更是有意與她劃清界限,避免跟她有瓜葛,很多時候都盡量裝作看不見她。誰讓她去省裏告領導呢?縣官不如現管,你徐爽有能耐能推翻現任領導?我們還不都得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吃飯。
徐爽越想越窩囊,總覺得心裏有一股氣出不來,又想起了那個打官司的農婦“秋菊”。是呀,省教委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何不求助於司法機關討個說法呀?我徐爽在這個地方吃了N次啞巴虧,這一次,不能再沉默了。
於是,她悄悄來到律師事務所,打算求助律師解決問題。她見一個律師,就重複一遍那套說辭:“我真倒黴,我應該知道...去省城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我不該跑那一趟冤枉路……” 律師們用一種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這位送上門來的“祥林嫂”。耐著性子,聽完她的嘮叨後,建議她去附近的區人民法院谘詢一下。
徐爽馬不停蹄又去了區人民法院谘詢。一位律師接待了她,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機敏的男人。一開始,他就對徐爽的案子興趣不大,幾年來,他代理的案子大至人命關天的大事,小到打架鬥毆的瑣事,哪一件掂量起來都比徐爽的事兒有分量。這老師教書教糊塗了,這麽點芝麻粒大的小事也想勞法律的大駕?他有點不耐煩地問徐爽:“你說學校剝奪了你評職稱的權利,這個站不住腳呀,你明年不能評了?明年評不上,後年呢?學校沒有把路堵死嘛!”接著,還補上一句,“你要打官司,恐怕連立案這一關都過不了;假如官司打起來了,沒有個半年一載也結束不了,到時你的職稱問題早解決了。” “那我應該怎麽辦?”律師斬釘截鐵地說“回去,等明年再評吧!別折騰了!”
走出法院的律師事務所辦公室,徐爽兩腿發軟,想著:我讀了很多書,還不如一個農婦。農婦秋菊好歹還將村長送進了派出所。轉念又想,人家秋菊的冤屈大呀,丈夫王慶來與村長發生了爭執,被村長踢中了要害,這是看得見的身體傷害,而礦院對教師的精神傷害是看不見的。法律大都關注物質的層麵,對人的心靈損害,往往重視不夠。
不管怎麽說,形勢比人強,徐爽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實,放棄了努力。
後來,從省城傳回消息,評副高職的三人中,隻有徐爽的職稱搞砸了,其他二人,於卞莉和韋君都順利通過了學科評審組那一關。這意味著,於卞莉成了“準副教授”了,隻等省教委的紅頭文件一下,就甩掉“講師”的舊帽子,戴上“副教授”的桂冠,與韋君彈冠相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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