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黑貓

來源: yaoyunyi 2021-01-22 13:46:1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092 bytes)

老婆的黑貓是女兒上大學的2011年去動物庀護所領來的,那時剛剛一個多月大,渾身長毛如同個黑絨球,和一起領來的灰貓性格十分不同。它似乎從來不把自己列入貓類,總以為自己是家裏的一員,什麽事都要擠一腳。即使見到陌生人來家,剛和灰貓一起躲開後,乘人不備,它又躡手躡腳的溜進房間,或躲在屋角,或躲在凳子下,悄悄的聽著,客人走後,慢慢走出,伸個懶腰,打個哈欠,也不知它聽著我們的聊天能懂多少,而灰貓是絕無此種勇氣和好奇心的,見到客人走後許久,才會露麵,而且總是遲疑再三,一有風吹草動,立刻準備逃走。

老婆患癌後的三年,來往的醫生護士很多,尤其是放棄治療,居家臨終關懷的去年2月28日後,每天護士護工不斷,朋友同事常往常來。女兒在3月1日更是為老婆開了個家庭音樂會,即是與舊友聚會又是告別人生,為最後一搏鼓氣。那天人聲鼎沸,六十餘人濟濟一堂,七嘴八舌,再加上兩支黑管,一支長號,一架鋼琴,男高音獨唱,非大聲不能聽清對麵別人的說話。而我卻在樓上拐角,見到黑貓在探頭探腦的看著,後來索性走到了樓梯口蹲著。

3月8日後,妻子每況愈下,晚上無法臥床,氧氣量開到極大,基本上是坐著睡,或靠著我的肩膀,依著睡覺,把兩個人都累得精疲力盡。3月12日夜間,我剛剛迷糊著睡了,黑貓兒突然把我搖醒,妻子的氧氣管掉了,她在掙紮著難受。我把氧氣管重新掛上,妻子的呼吸平穩後,貓兒也枕在我的肩膀睡去。

3月15日接上自動給藥的機泵,妻子在止痛劑,鎮靜劑的作用下,進入了深昏迷狀態,沉重的吸氣吐氣,但黑貓每天必躲在床下數小時,聽著妻子的動靜,人來人往的聲音,直到3月18日淩晨妻子仙去。

妻子去世的一刻,我握著她的手,讓她的頭此生最後一次靠著我的肩膀,女兒握著她的另一隻手,直到頭和手逐漸冰涼。在聯係醫生護士殯儀館時,誰都沒注意到黑貓,但兩名大漢把妻子裝入屍袋,放在擔架床上,剛要從樓梯口往下運走時,黑貓突然發出一聲絕望低沉,震耳欲聾的吼聲,把後麵的大漢驚得差點扔下擔架,他衝著我女兒急叫,“快把貓抱走,快把貓抱走,它會跟的!” 我知道日本有忠犬八公的故事,主人去世後數年如一日地去車站等著,而貓兒一貫膽小,趨利避害,不會這麽死忠的。或許,這隻貓與妻子特別好,每天梳毛抱著,和它聊天,或許這隻貓智商奇高,戀情戀人,知道生離死別之苦,於是嚎啕。我們那時還懷疑過,它是否是45歲去世的小舅子投胎,知道姐姐八歲就掛著鑰匙,帶他上下學,買菜,可是我們突然在黑貓後麵叫著小舅子的名字,它沒有一次回過頭來,上海話,普通話,蘇北話,淮北話都不靈。

妻子剛去世後的幾個月,它每天會在車庫門口等,因為當年妻子從她開的SUV出來,從車庫門走進時,必會喊它的名字。而它見到SUV雖在,妻子卻不會走出,於是失望,便去妻子的大衣櫥裏蹲著,躺在妻子的一件毛衣上,枕著自己的前爪,苦思著貓生的意義,每天冥想數個小時。

轉眼間,妻子的追悼會,追思會,落葬都已結束,我們想12月10日在南方慶祝女兒第一個沒有母親的生日,我們第一個沒有妻子,母親的聖誕,新年。於是女兒和男友驅車南行,我則帶上貓兒,乘上飛機晚到一天。曾想過把黑貓托給有貓的朋友代管,但那黑貓不吃幹哭,幹嚎,使人無法承受,隻好帶上。機場安檢時,要我把貓兒抱出,三個安檢員見到黑貓時驚歎,“好大的一隻貓啊。”“二十磅不到,今年長了一磅。”而放回籠子後,要從A站橋走到B站橋,貓兒在籠子裏東張西望,從未見過這麽多的人腿,警犬,小犬,大犬,各種體味的人,於是我的籠子一會兒歪向右,一會兒歪向左,拖不成直線,急得我滿頭大汗,隻能歇上幾次。

到了登機口,給貓兒倒點水,它見我在一邊,立刻安靜下來,不叫不哭。登機不久,一位空姐說,你的貓籠要放在前方座位下,我七放八放,放不進去,空姐說,你這籠子可以壓縮的,把它橫過來壓一下就行了。照她的辦法一試,果然成功,但又來了位年老的航空大媽,你登記時,沒說有貓,我說登機時沒見過要說有無寵物的,我願付費,她說你的貓打過疫苗嗎?我說今年是9月10日在寵物醫院打的,醫生是某某某/(其實隻記著名,沒記住姓),我有文件,你要看嗎?她立刻跑開,說有文件就行。

一個多小時的飛行中,黑貓基本上極乖,起飛降落時叫了幾下,我摸著它的頭,就不叫了,把頭抵著我的手,不吭一聲。

剛到南方的新居時,它躲在我的床邊幾天,不肯出我的臥室門,後來熟了,每天早上往樓上跑,幾個房間兜風,居高臨下地看風景。尤其看到南方的流浪貓多,每天總有黑貓灰貓白貓黃貓,輪流經過,於是就站在窗前傻看發呆,或者嘰咕幾聲。不過,見到女兒的男友,還有顧忌,還是回到我的身邊躺著,下午更是幾個小時睡在我的床上。

我們後來怕它居家一個多月,悶出憂鬱症來,又巧女兒的男友回家過聖誕,新年去了,於是便把這貓兒放進籠子裏,像拖行李箱那樣,帶它去海灘上,把四處的風景看個夠。因為有我們父女兩人陪著它,它倒不出一聲,走了零點二英裏到了海灘後,我們把籠子抬起,“鞽子鞽子裏子,裏子裏子鞽子。”像女兒小時候,我們夫妻那樣,把貓兒一直抬到沙灘的硬地上。

到了沙灘上,波濤洶湧,人來人往,遛狗的極多,都看著貓籠兒笑,在這沙灘上遛貓,我們父女大概是首創吧。貓兒不解風情,把它的籠子開了一邊,讓它伸出個貓頭,它看著大海,看著藍天,不明所以。卻又把貓頭抬起,使勁地吸著潮濕的空氣,不知道它是否能聞到那海裏的魚兒,但這溫暖的空氣,必然與我們的密州不同。

女兒把籠子的門拉上,把籠子在沙灘上拖來拖去,貓兒朝後看著,依然迷茫。後來,我去散步,女兒把籠門開著坐在沙灘上看書。半個小時後,我兜風回來,女兒把貓抱出來,貓兒卻立刻朝岸邊的沙丘野草堆走去,把大好的海景丟在身後,絕無留戀。我要女兒趕快把貓兒抱回籠內,一旦進入沙丘後的那片樹林裏,就要我們的好看,我們父女的四隻腳,必然追不上貓兒的四隻腳,況且它爬上樹後,我們隻能興歎,急出汗來。

幸好這貓兒知道我們是它的依賴,我們不會坑它,進了籠子後,一路順風,回到房裏一開籠門,它就連蹦帶跳的跑上樓去,不知是要向隔壁的貓兒匯報,還是去向樹上的鳥兒打個招呼。這隻老婆的黑貓,在這次旅遊中,絕對是貴賓待遇,坐飛機,看海灘,密州鄰家的情敵大黃貓,它的暗戀對象小灰貓,肯定沒有如此這般的境遇。也不知道這隻黑貓能否搞清楚這是避寒度假,悠閑有錢的生活方式,不必要驚得上串下跳。但它如果能搞清,那它就不是貓了。

接下來的幾周,常常由我們父女倆牽著貓籠子兜風,海灘街道樹林,到處轉轉,這裏以前是旅遊勝地,沙灘上人頭攢動,晚上燈火通明,但在庚子年的疫情下此地是重災區,度假村入住率不到3-5%,感染率卻幾天是測試人群的33-36%。我們也不可能再住幾個月避寒,還是及早回府,接種疫苗,保命要緊。

可是正想走時,毛腳卻在聖誕後與他母親一起發熱發冷,新冠病毒陽性反應。我馬上決定取消回去的機票,拚著一把老骨頭,和女兒一起開車兩天回家。在路上每天八個小時的開車中,貓兒倒是極乖,偶爾哭叫幹嚎幾聲,見我們都在,就回到後排座椅上躺著,屎盒飯盆都不碰,反正早上一個貓食罐頭,有幹有濕,不會餓著,到了旅館後,它要在女兒的床邊喘氣休息許久,半夜三更才去屎盒裏方便。

然而,它的乖巧有時過了頭,那天早上,我正在田納西大煙山的盤山公路上七轉八轉,手心出汗,因為眼鏡留在密州的家裏,雲霧繚繞山間,看不清楚彎處情況時,突然間,一隻小腳輕輕搭上我的腰,然後那個黑貓頭偎依過來,想坐到我的膝蓋上發嗲,可這是關鍵時刻,“寧停三分,不搶一秒,一慢二看三通過。”眼睛一眨,性命攸關。 於是猛喝一聲,胳膊肘子開路,把它擠開。可是它見我不是大怒,半個小時後,又是重演溫柔,阿門,你畢竟是貓,此時非彼時,一個溫柔,要見閻王的,掉下懸崖峭壁吧唧一響,火光衝天,老婆在天堂上見到一家二口加上個貓,必然大罵我混球,“這個時候來幹嘛?女兒事業幾何?第三代見到嗎?我要你做的事情做好嗎?人比貓笨,豈有此理!” 哀哉嗚呼,於是想到車禍的血色麵孔,喉嚨一響,猛然把貓推開,夢中的女兒醒來迷糊地說,“你怎麽這麽凶?”我說我們的命比貓兒值錢,它不懂它開車,我們隻有進急診。女兒徹底醒了,把貓趕去後座,“黑貓乖,生出來就乖。” 貓也不啃氣,不生氣,乖乖坐好無語。

其實,它生出來並不乖,和灰貓到我家的第一天下午5點半,就把我的十一條金魚全部果腹,我回家後隻見最後一條已受傷的金魚剛浮到水麵,這貓兒便一口咬住,兩口就吞下,動作熟練,一氣嗬成,不用師傅教。看它們隻有一個巴掌大,哪知道這是人家多少代貓進化來的本事,無師自通。而現在這隻九歲的貓兒,就在後座上打著呼嚕聲,一直開到家中。
車子一到家門口的車道,貓兒眼睛一亮,三竄兩蹦的到了正門口,它還是不到車庫門口進屋,等著我們從屋裏開門。進了門後,它肯定有“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興奮,樓上樓下的跑,去地下室的食盆進餐,屎盆裏送屎大人出腚眼縣。真是又活了一回,瀟灑走一遭。“丁咚嗆丁咚嗆”的跑場子好幾回。

貓兒狗兒的壽命一般為十五年,獅子二十五年,我家的黑貓倒是沒有老態,但它的腦筋不好,明明我女兒給過它罐頭了,又來問我要,抱著褲腿不放,其實它是裝糊塗,算進不算出的,知道鑽空子,是個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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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動有趣,充滿靈性的貓兒!父女倆都很有愛心和幽默!祝福 -Pushdad- 給 Pushdad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3/2021 postreply 16: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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