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中在建的廣播電視大樓,已經拔地而起,腳手架不斷加碼增高,旁邊高聳入雲的發射塔下,兩排低矮的磚混平房,就是電台的臨時場地,編輯部、辦公室、值班室、機房、倉庫之外,有兩間住著兩位從縣上調來的女職工。何宛虹尋思,隻要副台長同意,她也住一間應該沒問題。
副台長室門半開著,宛虹扣響輕輕走進去,微笑著向領導問好,然後說明來意,強調已經離婚不能同居一屋,必須馬上搬出來住。副台長點燃一支煙叼在蛤蟆嘴上,靠著旋轉椅舒服的張開雙腿,椅子轉他的眼珠也在轉,吐出一口煙不緊不慢:“沒有空房間啊,你等我們再研究研究啦。”
宛虹看他還想拖延,心想再拖下去就猴年馬月了,就著急的說:“隔壁值班室有一張空床,一直沒人值班,我就先住進去代替值班吧,等你們研究好了我再挪地方。”副台長皮笑肉不笑,無話可說。
自行車前把上掛著盆子缸子洗漱用具,後架上夾著被子褥子床上用品,何宛虹孤零零住進了值班室。時光仿佛倒回十年前,又過起了長江子校單身宿舍的日子,想那時名正言順,尚有閨蜜小柳為伴,滿懷熱情憧憬未來,而今強住單位,孤燈殘影煢煢孑立,徐娘半老思念孩子,真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離家出走住在電台,何宛虹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兒,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霎時間各種流言蜚語秋風掃落葉般四處飄蕩,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像翻滾升騰的開水沸沸揚揚。軟軟舌頭扁扁嘴,誰愛咋說咋說去,宛虹身正不怕影子斜,下定決心做自己。
孩子始終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感覺沒有媽媽,宛虹周末照舊接回小荷,或教孩子唱歌跳舞,或與二妹和二妹的女兒歡聚嬉戲,老小姐妹嘰嘰喳喳快樂溫馨,吃吃喝喝走馬觀花。生活依然像水蒸氣一樣,在天地間熱情飛揚。
副台長忽然對何宛虹關心起來,不時走進編輯部,眉飛色舞說些不鹹不淡的笑話,有意無意間拍拍打打,下班後還不走,跟進值班室反複叮囑:“你有什麽困難就說,我盡量給你解決。”
宛虹盯著他那眯縫著的腫眼泡:“我的困難你知道呀,台長,早些騰出對麵庫房,讓我正式搬過來。”
腫眼泡下麵的蛤蟆嘴呲咧開來,露出裏麵的黃金牙:“哈哈哈,局裏還沒時間研究哩,等再給地方了就騰給你。”
一間柴房一樣的小破屋,還要局領導研究?宛虹不以為然,“台長,我要買飯去了,你也趕快回家吧。”
蛤蟆嘴湊了過來:“嘻嘻,你明天中午來我家吃飯啊,我等著你。”
迎麵襲來一股口臭味兒,宛虹連忙閃退一邊:“星期天我要看娃哩,沒空。”
哼哼,宛虹第一眼就討厭這個人,看他表麵上人魅嘴臉正兒八經,總是誇耀自己豐功偉績,霸占最好的攝像機到處搶風頭,就知道小人得誌難以對付,工作上盡量圓滿完成,不惹他也不怕他。如今躲不過狹路相逢,石頭大了隻有繞著走。宛虹可不想出了狼窩,再進虎口。
“噯,你明天中午一定要到我家裏來呀,不要帶你的娃,你自己來就行了,一言為定!”這是第三次了,副台長一改嬉皮笑臉扳起麵孔,凸起的下嘴唇能拴個驢,手指頭快點到何宛虹的額頭,幾乎命令的口氣。
怎麽辦呀怎麽辦?再不答應副台長就翻臉了,她的房子、獎金、職稱、職位都攥在他的手心裏,得罪了可不是好玩的,縣官不如現管,你不過一隻胳膊,咋能擰過人家大腿?哎,他家裏還有老婆呢,大中午能怎麽滴?買些禮物就當巴結他一回啦。不過娃還是要領上的,快十歲的小姑娘,小大人了。
何宛虹牽著小荷,提著一盒蛋糕一袋水果,敲響了副台長的家門。
門開了,露出呲著的蛤蟆嘴和大金牙,腫泡眼看著何宛虹手裏提著的禮物滿臉堆笑,連說提這幹啥哩,你人來就行了。再看見跟在宛虹身後的小荷,笑臉立刻僵住了:“叫你不要領娃,你偏要領來幹啥哩?”
宛虹幹笑:“娃沒人管啊,非要跟著來呢。咦,你愛人在家嗎?”
“回娘家去了。”蛤蟆嘴沒好氣,腫眼泡幹瞪著,再沒話說。屋裏窗簾捂得嚴嚴實實,空氣尷尬的仿佛凝固了。
何宛虹自找台階:“台長還有別的事情吧?那你忙啦,我先走了。”轉身拉開門,牽著女兒小手走了。
走到大街上,宛虹憋不住哈哈大笑,摟著小荷狂吻:“寶貝,媽媽給你買巧克力,嘻嘻。”女兒也高興的笑成了花。
癩蛤蟆沒有吃到天鵝肉,雖然不再說什麽,態度卻發生了明顯變化,對何宛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時常陰陽怪氣窩一眼恨一眼。宛虹樂得清淨也不吭聲,該幹啥還幹啥,工作上無可挑剔,副台長就抓不住把柄。
廣電局為了促進職工努力工作,新出台了獎罰製度,規定獲得市級以上榮譽證書的作品,將按等級發給相應的獎金。何宛虹像蜜蜂采花一樣,心思化在采寫好文章之中,每年都有作品被市和省級部門評上一二三獎,還有一張中央電台獎,有厚厚一遝子獎狀呢,是女記者中獲獎最多的,那獎金數相當於她幾個月的工資。副台長卻總是打哈哈,拖延著就是不發。
新的廣電大樓終於落成了!天河電視台電台都在紅花彩帶鞭炮聲中,喜氣洋洋更上幾層樓,鳥槍換炮煥然一新。三個正副台長室高檔桌椅沙發之外,居然都有一張單人席夢思。
何宛虹興高采烈,平房辦公室已經搬空,自己可以名正言順把值班室變成宿舍,接小荷來一起居住。
書呆子高興的太早了,忽然辦公室主任告訴她,新成立的有線電視台,要占用電台用過的那一排平房,要她搬出去,她搬到哪裏去呢?不管。
宛虹氣的瑟瑟發抖,那兩位縣上來的女職工,都安排到騰出來的對麵倉庫房裏,還有兩間空鎖著,為啥就不能給她一間呢?明擺著是副台長利用職權陰損作妖啊,你的部下你不管,誰會管?拿著房子要挾報複整治她,真不是個東西!
主任又來通知,何宛虹如果自己不搬,就把東西扔出去。宛虹橫下一條心,扔吧,扔出去的不隻是她的東西,還有副台長的醜惡嘴臉。
站在五樓編輯部窗前,眼看著幾個人從樓下平房裏抬出她的床板被褥,放進樓下雜物室角落裏,何宛虹也被逼進了死角裏。她的滿腔熱血,就像三九寒天的冰淩柱,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著冰珠子,徹底凍僵涼涼了!她沒有任何權勢背景,又不會逢迎諂媚,唯一的家庭那堵牆一倒,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將她置於死地。如今她也不敢獨自租住民房,那還不變成虎狼窩?隻有再回牛廊巷了。
宛虹像一個孤魂野鬼,晃悠悠走回曾經的家,滿目灰塵垢物,淒涼的如同土窯蛛洞,黎軍白日在他媽家吃喝拉撒,晚上才回來睡一覺,從來不會主動打掃庭除。好賴是個窩吧,讓無處可逃的何宛虹,苟延殘喘一陣。
黎軍見宛虹回來喜出望外,高興的眼睛擠成一條縫,好像抱回失而複得的寶貝:“嗯哼,我就知道你離了我沒有好結果,我們還是複婚吧,以後好好過日子。”
宛虹在同事麵前強咽下的淚水,頓時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奔湧而出,仿佛是對生態環境被破壞造成不平衡的聲討,對汙泥濁水汙染了清白的控訴。命運啊,為什麽總是不公平?一個潔身自好的弱女子,就因為不想屈從頂頭上司的淫威,被任意踐踏欺辱!
滿腔悲憤向誰訴說?黎軍沒用不說還會看笑話,內行台長也與新的美女播音員傳出緋聞,他老婆動輒眼睛紅腫的像個怨婦;新來的年輕局長更是後院起火,被情人老公打鬧到了單位。若宛虹說出副台長的惡行,蛤蟆嘴不但不承認,恐怕還會反咬一口,汙蔑她使美人計勾引領導,那將讓她百口莫辯更加狼狽不堪!
世道變幻無常風雲莫測,何宛虹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她的人生之路,該怎麽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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