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生前做夢都不會相信,自己在死了兩千五百年後,竟然頂著“至聖先師““萬世師表”的桂冠衝天而起,像股龍卷風似地從曲阜刮遍全球,成了比明朝那個叫鄭和的太監更著名的風雲人物。這倒真應了那句俗話,“遠道的和尚會念經”。要是你再看看自稱是孔子的七十三代孫子的孔慶東,你還可以把那句俗語改成“歪嘴的和尚會念經”。那孫子一張嘴,眾人便不由地想起“亂臣賊子”四個字。
偉大的人物都會引發爭議。孔子從幾千年的褒貶沉浮中一路走來,在近,現代引發的爭議多啦。先是鴉片戰爭後,被洋人打得落花流水的仁人誌士要拿孔子出氣,從精神上“砸孔家店”。接著在文革中,那個跟毛澤東握過手的,名叫譚厚蘭的紅衛兵女將,領著一群得意忘形,手舞足蹈的造反群眾直奔孔府,挖了至聖先師的墳。偉大舵手的老婆江青,更是在文革中用親身實踐,證明了孔子在《論語》中的論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毛澤東對中國文化的最後一個“貢獻”,恐怕就是在他死前掀起的“批林批孔”。那場全民擼胳膊挽袖子,口沫橫飛的“大批判”真是恒古未見,絕無僅有。遠的不說,在這一百來年的人類曆史中,沒有任何一個曆史人物遭受過如此不堪的奇恥大辱。
隨著驚天動地的“改革開放”,麵對百廢待興與禮崩樂壞的現實,新貴們忽然想起了孔子。雖然他早已屍骨無存,連碑匾牌坊都毀於文革,可一個“儒”字能安撫多少驚魂未定,苦求著平反昭雪的書生。黨知道安撫了他們,便能操控輿論“綱舉目張”,安定社稷。於是孔子忽然又成了香餑餑。可光讓孔子在草民社會香還遠遠不夠,得把他架上世界舞台,讓全世界的蠻夷朝拜喊香。
於是在一九八七年夏天,善於製定長遠規劃與目標的黨,專門成立了國務院直屬的“國家對外漢語教學領導小組”。十五年後的二零零二年,教育部成立了“國家對外漢語教學領導小組辦公室“(即漢辦),一個專門負責籌辦運作孔子學院的國家機構正式啟動。漢辦的第一任主任嚴美華,是原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駐美使館教育參讚。接任的漢辦主任許琳一九五四年出生,她除了頂戴多種榮譽學位,還是國務院參事,享受副部級待遇。她在漢辦一坐就近十年。這位許主任可是個人物。她在二零一四年出席歐洲漢學學會時,大鬧開幕典禮,非要撕了大會手冊上關於蔣經國基金會的介紹。
官營的漢辦可不是新東方之類的補習班。它辦得風聲火起,迅速竄紅。它可以在全國各地隨時抽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和人員。第一所孔子學院於二零零四年十一月在韓國首都漢城啟動。幾乎同時,在美國的第一所孔子學院在距華府不遠的馬裏蘭大學掛牌。歐洲的第一所孔子學院於二零零五年在瑞典啟動。到二零二零年七月底,漢辦就像那雨後的春筍,在全世界一百六十二個國家接二連三地冒出了五百四十一所孔子學院和一千一百七十個孔子課堂。孔子當年不過隻有自吹自擂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如今歸順在孔子學院大旗下的,拿腔走調,膚色各異的弟子遍布亞非拉美。漢辦操持的孔子學院把黨多年來在不同場合一再重複的“軟實力”,輕而易舉地變成了土洋結合的成功實例。漢辦也成了人見人妒,托關係走後門的肥缺。盡管漢辦從屬教育部,可它一直想獨立門戶搞單幹。因為它的領導層裏有大量曾派駐海外使領館官員。他們不想再受原單位的約束。於是漢辦從成立之日,就在跟教育部和其他部委較勁叫版。可惜它經過了二十來年的明爭暗鬥,最終還是在二零二零年七月被教育部收服。孔子學院的總部也被更名為“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漢辦這杯迷魂酒,終於又被灌回了被黨擦洗得鋥亮的舊瓶子裏。
幾年前,朋友領著我去過一次位於北京德勝門的漢辦總部。好大的一攤水泥,大理石和鋼木結合的建築。它可比德勝門氣派多了。進了門我們被領到接待室加圖書展示間,那一大片花花綠綠的期刊雜誌,圖書招貼畫,各式製作精巧的工藝品。一看便知,為推動海外漢語教學,黨可是下了比開發旅遊商品大得多的真功夫。它的網絡和印刷統統由五洲漢風教育科技公司壟斷著。漢辦究竟有多少經費無人知曉。它的財大氣粗我是親眼見了。據說前幾年,光是建個網站就花了好幾千萬元。微軟,蘋果,穀歌,臉書起家時,何曾有過這麽大的派頭。
我也去過孔子學院舉辦的迎新活動。耍獅子的,寫毛筆字的…到處是五彩繽紛,彩旗飄飄,鼓樂喧天,熱鬧非凡。全世界曆史悠久的高等學府多了,它們除了成天忙著著書立說,百家爭鳴,可曾想過到中國去鑼鼓喧天地宣介一下自己的文化?哪一所西方的高等學府有過如此的生龍活虎!
記得一位曾在駐美使館工作過的朋友說過這樣的話---漢辦和教育部明爭暗鬥,是個真正的是非窩。孔子學院夾在中間,左右無法逢源,裏外不是人,因為它的背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情。什麽事情?我無法,也不會再問。它派遣到世界各地的“誌願者”這幾年陸續跑掉,嫁掉了一批,他們對那個係統的詬病不在此贅述。
如今孔子學院在美國和越來越多的西方國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與挑戰。這個借孔子之名,行意識形態之實的體係,已經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反感。黨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對世界的認知和推斷,似乎依然停留在天圓地方和康熙皇帝對付蠻夷的時代。孔子學院按著黨的宣傳口徑,在世界各地的課堂裏,把中國的曆史和現狀變成了禁忌詞。西藏,新疆不能提,人權,民運不能提,冤假錯案不能提。能提的都是經過中宣部,中聯部,中組部審查批準認可的宣傳。我認識一位通過關係成了某孔子學院院長的華人。他人絕對是好人,可腔卻很快地換成了官腔。想想當年他在國內時是如此痛恨那個沒有人性的製度,這個轉身不由使人想起利欲熏心四字。
孔子學院火了十年,終於開始自燃了。先是加拿大教師協會要求停辦孔子學院,緊接著在2014年芝加哥大學一百零八位名教授,包括英語,曆史,政治等係的七位係主任,聯名呼籲校方與孔子學院解約。他們一針見血地指出,孔子學院作為中國政府在海外的代理人,在試圖從資金,聘用,教學研究等方麵蠶食控製這所世界聞名的高等學府。
孔子學院假借孔子之名,大行與西方民主自由傳統相悖的潛移默化的洗腦宣傳之實,在中國國內也引發了爭議。
很多人認為,這是用納稅人的錢去揮霍,借機中飽私囊,為貪汙腐敗開方便之門。這筆錢為何不用在還沒脫貧和脫貧後依然一貧如洗的落後地區辦教育?黨這麽急扯扒裂地滿世界大撒幣,填海造島,又是一路一貸,又是對異議雖遠必誅,如今借力孔子學院似乎給人項莊舞劍之嫌。
美國政府已經明確要求,在美國各大學的孔子學院在年底前全部關閉,因為它是“中國政府的宣傳項目”,必須登記注冊為“外交使團”。這不由使人想起二零一七年《紐約時報》上那篇題為“中國伸向西方的長臂”的文章。它說在孔子學院資助的語言和文化中心裏,用討論和批判的眼光看中國遭到禁止。美國在付出失去學術自由的代價。原則性,黨性和敏感性超強的黨當然立即反駁,說這是無端指責的無中生有。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你用五顏六色的印刷品就能掩蓋住血寫的曆史嗎?你跑到天真無知的外國學生家門口,教上幾句你好我好他也好,就能把老子天下第一的野心勃勃和防民如防川的中國現實一筆勾銷了?
孔子學院的興衰再次證明了我早就說過的話,在中國凡事一好,它就離完蛋不遠了。中國文化用一個字概括,就是個“作”字。不久前某孔子學院的院長自殺身亡後,他究竟因何而死引發了議論紛紛,人已經死了,看客隻有惋惜。但他的死難道不是一個象征?當年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的孔子學院就這麽灰頭土臉,威風掃地地被卸載了。看了休士頓領館被關閉的情景後,讓人不由產生想象。中國曆經了幾千年的縱橫捭闔,合縱連橫,暗度成倉,詐死詐降…它的文化精髓怎麽全讓蠻夷學了去,而且食髓知味,最後把偉大的黨給變成了請君入甕呢?
夏時製結束了。再過兩天就是大選。有些路是回不去的,還有些路是走不通的,比如通過孔子學院直達共產主義的理想之路。
2020年11月1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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