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中國文化裏的“三陪”

自“改革開放”以後，“三陪”跟“四個現代化”，“黨的領導”，“計劃生育”，“發家致富”，等等的口號式的“新“思維一樣，也成了個家喻戶曉的詞。

“三陪“當然指的是女人陪男人，妓女陪嫖客，女下屬陪領導，陪吃陪喝陪調笑，最後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勾引，暗示，示意之下成了陪床。

但我今天跟諸位說的，並不是這種特殊群體的“三陪”。我說的“三陪”涉及到千家萬戶的中國人。

一：陪父母看病養老

老子有句名言，“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它描述的，是老子想象中的極樂世界。後來這個思想跟中國文化的所謂“落葉歸根”不謀而合，成了失敗者嘴裏的所謂“父母在，不遠行”的托辭。人們說父母身體健康就是子女最大的福氣。我深以為然。但是父母上了年紀以後，身體出現問題也是很正常與自然的。每當我聽到做子女的說，自己五十多，六十多，七十多，八十多，九十多的父母身體依然健康，我由衷地為他們高興。這不單省錢，省事，關鍵是省了多少麻煩！ 所以我經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健康地活著，不能變成自己和任何人的負擔。

但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有很多因父母的身體健康所累，成了排隊掛號，出入醫院，四處奔波，無可奈何的移動“支付寶”！中國的醫療製度比以前好了太多。電影《活著》裏刻畫的灰頭土臉的“專家”，如今揚眉吐氣，不但成了人上人，而且把患者和家屬耍騙得像馬戲團裏的猴兒一樣團團轉，以至於隔三岔五地就爆出一場出人命的“醫鬧”。至於點石成金地把一錢不值的東西吹得天花亂墜，讓患者家屬掏錢白吃虧的事就太多了。照現在大力發展中醫的路子走下去，不用多久，吃觀音土，喝香灰的日子就又重新開始了。

記得多年前，我父親因流感住進了醫院。主治醫，也是心髒科主任的“專家”，在“會診”時，竟然建議老人家換人工心髒瓣膜！我母親被這賊醫忽悠得沒了主意，電話打到美國來，讓我拿主意。我當然否決了這個荒唐而可怕的“建議”。後來家人實在纏不過這個為拿回扣而急不可待的主任，隻好讓父親提前出了院。也是無巧不成書，我的一位朋友的父親，當時也在同一所醫院住院，結果同意做了換心髒瓣膜的手術。半年不到，一個當年在那所醫院一帶做過“地下工作”的老黨員，就被那所醫院拿回扣的心髒科主任，給送進了八寶山。

有父母的，誰不知陪父母看病養老的苦。

二：陪孩子讀書，做作業

中國的科舉製度已延續了千年，如今它改頭換麵地，換湯不換藥地成了高考。關於它的所有神話與荒唐，山東冒名頂替案已經足以說明問題。魯迅先生當年大聲疾呼的“救救孩子”，跟他寫的其他雜文，近年一並從中小學語文教材裏消音，消失了。如今的狂人，早已不用腦子思維，更沒時間寫日記了。

在“計劃生育”實行了三十來年，幾代人接受了“隻生一個好”的灌腸式教育後，它終於在五年前壽終正寢了。可大多數做了父母的“獨生子女”，因成了房奴，車奴，上有父母，周圍有議論紛紛和燈紅酒綠的誘惑，早已不想，不願，不能生二胎了。於是中國進入了自宮式的，自我節育絕育的新獨生子女時代。

既然隻有一個孩子，重男輕女的觀念自然就淡漠了。隨著這種觀念的淡漠，當然望子和女出人頭地的觀念便得到了增強。讀書如今成了巨大的市場。課上課下，校裏校外，補習班，興趣班，提高班…這班那班，這般那般的攀比吹噓，反正在應接不暇之中，自己的孩子絕不能成了個一般的孩子。

我不知道在父母，學校，分數，輿論壓力和議論紛紛中，有多少孩子跳了樓，喝了藥，上了吊，投了河，失了蹤。我隻知道有七萬多碩士和以上學位的年輕人在當快遞騎手，天天奔波在穿街過巷之中。我還知道“改革開放”了近半個世紀，中國除了鼓樂喧天，載歌載舞，自吹自擂之外，還有六億人掙的是糊口錢。他們除了自歎不如，隻能陪著言不由衷的笑臉，永遠地自強不息，自生自滅。他們望子女成龍成鳳的願望最強烈。你去問問農民，有一個願意讓自己的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嗎？要不你去問問他們的孩子也行。

這樣的一種社會現實，當然使父母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他們自己的中國夢早已變成了肥皂水，供子女去吹起更大的肥皂泡。你說做父母的能不挑燈夜戰嗎？能不焦慮嗎？能不籌錢嗎？能不逼迫嗎？能不捉刀代筆嗎? 能不托關係找路子嗎？中國的教育，不，教愚，除了照貓畫虎，東施效顰之外，早已成了一場全民參與的，你爭我奪，你死我活的混戰。

中國的父母一邊咬牙切齒，一邊軟硬兼施，一邊混汗如雨，一邊傾囊相助，一邊心裏發虛。活著難，活著好累!

三：陪領導自欺欺人

今年的中秋節正趕上“國慶”。前兩天，在曾被稱為“紅太陽升起的地方”和“世界革命中心”的天安門廣場上，搭起了一個巨大的，五彩繽紛的花籃，煞是壯觀。我給依然住在北京的老友打電話，想托他去拍些照片。這老小子正堵在車水馬龍的路上，趕著給關係戶送月餅呢！我說你小子膽兒可夠大！紀檢們成天鷂鷹似地盯著，你這不是害人嗎！老友嗬嗬一笑，說都是些有頭有臉的，我不親自去，豈不是顯得禮輕情更薄。我說你公司裏養著那麽多閑人，成天拿著錢在辦公室裏摳指甲，抹口紅，搬弄是非，咋不讓她們去？老友歎口氣說，別提了! 我兩年裏損失了兩員大將，全是因為幾塊月餅。我每年都專門為員工訂最好的月餅，節前發到手。誰能想到，一連兩年，兩個專門派去送月餅的部門經理，竟然敢悄無聲地把月餅順回了家！沒等他說完，我已經快笑殘了。我說看來以後雇人，還是得查三代啊。苦大仇深，窮凶極惡的真不能用。

說實在的。這幾十年，中國真的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從人的衣食住行和神情狀態上能看得出來。當然，我說的是在城市裏遇到的或者在城市裏生活的人。環境的改變與經濟的發展，給城市文化帶來了很大的衝擊。它也吸引了更多的年輕人從四麵八方來湊熱鬧，找機會，做中國夢。盡管這種發展變化，看來還沒完全杜絕順月餅式的好占便宜和小偷小摸。

改革之初，有心機的都是陪著領導上酒樓，下戲院，釣魚，吹牛，傻樂。那時候的領導，多是些沒什麽文化的半吊子。格調不高，品味很低，比較注重個人交情。他們雖然是領導，可在私下依然可以勾肩搭背，一起去洗腳，按摩，啃豬蹄子。比較好忽悠。後來知識化，年輕化的領導上位了。他們能力更強，可由於資曆淺，在官場上更善於察言觀色，更為老練圓滑。跟以前那批土老帽不同，他們比較善於不動聲色。點點頭，努努嘴，心領神會的，趕緊就把他們該得的悄悄地遞過去了。再後來就上來了一批雄赳赳，氣昂昂，既不像貓，也不像虎，照貓畫虎反類犬的裝模做樣。你說他們是外行吧，他們個個都有唬人的高學曆。你說他們是內行吧，他們最擅長不懂裝懂。這些自以為是的領導，除了能力之外，魄力，魅力更強。他們什麽事都喜歡出風頭，想當然，動不動就拍板。他們除了敢想也敢幹。工程都是搞千億的，貪汙都是上億，甚至上十幾億的。陪著這樣的領導，除了裝瘋賣傻，還得見縫插針，做到恰到好處。陪著這樣的領導，一心絕對不可二用。瞧見薄熙來沒？瞧見任誌強沒？最近傳言說王岐山和李克強都跟習書記掰了。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暗中較勁是毫無疑問的。當年毛澤東發動文革，還不是從他觸手可及的人開始的！以前打小報告的，都是些底層的渣子，如今你不打小報告，就有人打你的小報告。你光嘴上說忠不行，到關鍵時刻陪領導，如今成了一項光榮任務和使命。領導說咱搞自己的芯片，你敢說投資九點五萬億太多！你隻能陪著領導，陪著笑臉，陪著小心，然後等著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的機會。中國人早就總結出了陪領導的結局，伴君如伴虎。千萬不能狐假虎威，忘乎所以，最後成了一隻被拍死在曆史牆壁上的帶血的蚊子。啪！

中國的變化翻天覆地。但是記住一條，萬變不離其宗。中國要走的路還很漫長，盡管它已走過了千年。

寫到此，忽然想起元代詞人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讓我以此作為結束：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山河表裏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2020年10月3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