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藥王中藥店
我一直想把我的茶推到中藥店去。美國大城市的中國城都有多家中藥店,把中國城的中藥店都拿下來就不得了。綠茶有多重藥效,中藥店當首推綠茶。但勸中藥店賣我的茶卻老碰壁,我一說價藥店老板就說太貴, 說他們最了解顧客,顧客隻要幾塊錢的茶,這麽貴的他們不會買。我說你代賣試試,沒人願試。店主都自以為是,閉目塞聽, 讓我碰壁碰得頭昏,以至於好久我都不願去找中藥店。
一個周六我無聊無事便又停車於芝加哥中國城一叫“南北行“(Nam Bac Hang) 的中藥店前,硬著頭皮拿茶進店。
這是家典型的中藥店,貨架上各種保健品碼到頂了天花板,靠牆有方框木屜,屜上標有草藥名。櫃台裏站個精瘦的小夥子,年輕得不像店主。中藥古老,店主該有些年歲才配,但稱他老板總沒錯。我把茶往櫃台上一放,說我有個好茶,老板願不願試試。他說他是經理,問什麽價,我說了。他說試試吧。我大感意外,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說下他。我說我可以給你個小冰箱,茶賣不了你不用付我錢。
第二天我就買了個帶玻璃門的小冰箱送過去。從此我老去這店。守店的小夥子叫有勁,廣東人。熟了後他才說曾有好幾個顧客來買“太極綠茶”,他給顧客推薦好幾種綠茶他們都不要,說就要“太極綠茶”。
老板包店員中飯,我中午去了,他們就請我一道吃飯。店裏有個小間做吃的。他們每天到附近的中國店買新鮮菜, 菜譜日日翻新,一般是一葷一素。廣東人做什麽都美味至極。有時我到那兒就是為了去吃那口飯。在美國店做推銷,餓了常找不到地方吃飯。
店裏有個胖老中醫負責看病開藥,診費二十。老醫師總是一臉笑,吃飯時我去了他總要催我先吃,常往我碗裏趕他自帶的油煎花生米。他隻會說廣東話,看病時有勁翻譯。來看病的有華人、黑人、西班牙裔人、各種新移民,也有白人。老中醫看病要把脈、看舌、問話。他每周工作六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兩點。沒客人時他就在手機上看粵語新聞,有時遞過手機讓我看他發現的中國大好新聞,常常直豎大拇指,很為中國驕傲。
這店原是有勁姐夫老龍之父上世紀七十年代開的,初開時還賣米麵,後來就隻賣中草藥和健康食品。店裏有需開處方的各種中藥材,有人參、燕窩、枸紀、靈芝、海馬、穿山甲、阿膠、冬蟲夏草、蘑菇、黑芝麻、黑豆等健康食品,有止咳、去痛、降壓、生發、治便秘痔瘡等的中成藥,有五花八門的中藥性藥,有綠茶紅茶黑車花茶藥茶;有針灸、拔火罐、刮痧用的中醫設備,有各種中國造的按摩頭、肩、腳的健康器材,有人參、枸紀、海馬泡的藥酒,有各種煎藥熬湯的罐子。店裏防病治病的中藥健康食品和健身強體的中醫器具應有盡有。店裏彌漫一股藥氣,終日聞這藥氣都會百病不侵。
這店一年開門三百六十四天,春夏秋九點到七點,冬天九點到六點半,唯聖誕節關門。有勁小夫妻倆幾乎日日在店。他們住在兩裏外三室一廳的公寓裏,常步行來店。小夫妻也偶爾回國看看父母,回國時由有勁姐夫或姐姐看店。
有勁的姐夫老龍原是店主。老龍樂哈得像個小醜,圓團的臉上老是笑。他本來學計算機,但不得不接手這店子,因為十幾口人都靠這店吃飯。他說他就喜歡編程,一年十幾萬,幹完活就百心不操,輕鬆愜意。他不喜歡跟顧客討價還價,他討厭成年累月釘這裏。他對生意不大上心,貨架常空。有年春節他花了八千美金印了掛曆當廣告送人。那掛曆一米高,半米寬,太大,送人都沒人要。
他們的店麵是租的,房東倆兄弟分家,店麵分給了弟弟,弟弟要收回房子裝修後再高價出租,他們得搬家。老龍說他在中國城兩裏外的街上租好個鋪麵。那條街不是商業區,而這店在中國城老街,離地鐵站三百米,附近有公交站。中國城是旅遊景點,大家有事沒事就來中國城逛逛,店裏客流量很大。我跟老龍說你要搬離中國城你積累四十年的顧客就沒了。他說他已跟老顧客們說了,他們都說會跟他去新地方,那裏有停車場,鋪麵大,生意隻會更好。我叫有勁勸他,一定要在老店附近找地方,有勁說他說了沒用。後來有勁把這店從姐夫手裏買下來,搬到老店隔壁,還把緊鄰的鋪麵也租下來開了個中醫診所。這一來店麵更大,生意更火,我的茶一月能賣到三百盒。原來地下室空空如也,如今塞滿進貨。診所有五六個醫生交替值日,醫生開方後讓病人到這邊來抓藥,上這店來想要針灸、按摩的又被介紹到診所去。靠這藥店和中醫診所吃飯的人更多了。
藥店樓下有巨大的地下室,室內架上碼滿各種中草藥。常有車子送貨來,一次就搬進幾十大箱中草藥。中草藥生意極好,顧客買藥像搬家。每天都有墨西哥人、俄國人、波蘭人等各色人來這裏批購藥物,買好後大箱小箱裝了,由店員幫他們搬到車上。這些人都在不同社區開健康食品店或診所, 有的從外州開四五小時車來這裏進貨。也有各色病人來這店看病抓藥。店裏有兩三人抓藥打包。中藥一般十幾塊一副,七付也就百把塊,比西醫的診費還低。有人竭力攻擊中醫中藥,而這裏還門庭若市,撿中藥的川流不息,足見中醫藥神奇。
我一直擔心老龍店賣了後如何生活。剛賣店時他說他給法庭當翻譯,時薪三十;他在越南長大,會粵語和越南話。他五十多了,想找個編程的工作沒找到,後來他就在診所幹。聊天才知他在附近買了套房裝修了辦民宿, 五間房常年客滿,月入上萬。
自從南北行賣我的茶後我就常到那店去,有時一周兩三趟。我好多店都在芝加哥市區,我到別的店晃晃,沒什麽顧客,水淺魚少我就挪位,找魚多的地方垂釣。南北行是水流交匯處,總有魚兒。有時在別的店裏推銷累了,餓了,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或想喝口熱茶,我就丟下顧客跑南北行。那兒有好飯吃,有熱茶喝,成了我的活動中心。當然,主雅客來勤。我在別的店裏講說我的綠茶時比較收斂,在那兒口無遮攔。到那店去的人都是自知有病,有誌重生,多虛心聽教。
我初識有勁時他才移民美國一兩年。他說他沒上過大學, 我不信。他英語說得比我好,西班牙語也能對付。我佩服他,店裏貨品數千,供貨商上百,雇員十來個,所有賬目他一人掌管,還得日日守店裏招呼顧客。有時顧客隻找他,隻有他最清楚店裏有什麽。
有勁天生好脾氣,對顧客總是和顏悅色,常跟顧客逗樂調笑。有回一黑人怒氣衝衝進來要退我的茶,惡恨恨地說:“你們欺負我是黑人,把我當傻瓜!這茶十塊一包,你收我十八!我不傻!我也做生意,我生意好得很!這樣騙人要不得!”有勁一言不發,含笑給他退了款。我忍不住說:“這是我的茶。我批發價都十多塊,哪裏也不會賣到十塊以下!南邊店裏都賣二十以上。你是不是搞錯了?”他保持憤怒:“你們合夥騙我!我不是你們騙得了的!”他雙眼發紅,不正眼看人,像是醉了,又像神經不大正常。退了款他嘟嘟噥噥往外走,我想攔住他跟他分辨,有勁卻笑著叫我算了。
因我老在那店裏晃蕩,顧客常以為我是有勁兄長,我也順水推舟,說我是他大哥。有時趕上他逢年過節請客,有勁邀我上他家或餐館聚餐,我就跟去大吃大喝一氣;無論是他家做的菜還是上餐館點的菜都讓我眼界大開,讓我佩服廣東人會吃。有勁重禮,聽說我母親不在,他給我一百塊錢的白禮;聽說我侄女住院,他馬上讚助一百。
店內設有三個神龕,貢有三神:觀音菩薩、藥王孫聖神和財神。菩薩和藥王神龕在高處,財神神龕貼地。菩薩神龕裏有菩薩塑像,藥王神龕裏就隻一張中書“藥王孫聖神”的紅紙,兩邊有副對聯:“功偉相葉橘井名高,術體天心杏林望重。” 神龕都是紅的,兩尺高,兩尺寬,兩尺深;神龕兩邊有長明紅燈,龕前有香爐。開店後和關門前有勁都要站到椅上對菩薩和藥王頂香作揖再上香,然後趴地下給財神叩頭上香;逢年過節要給諸神敬酒。
我一晃在有勁店裏賣茶十多年,初識他時他兒女剛上初中,一晃他兒女都大學畢業了。這期間很多健康食品店、中藥店紛紛倒閉,還開著的也多勉強維持,南北行的生意卻越來越火,我想這根於有勁誠心敬拜三神。
(選自《販茶美國》。該書已由掌閱推出電子版。點擊此處閱讀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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