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逐漸地,我跟Erica熟識了起來。沒多久,我們就成了朋友。每次見麵都有說不完的話。言談話語中,我對Erica的人生經曆有了很多的了解。
初次見麵,我就發現Erica的後腰上有一個小小的刺青。一棵淡綠色的棕櫚樹下,兩個粉色的中文字“美姬”。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問她:“那是你的名字嗎?“
”是啊,是啊!“ Erica興奮地告訴我。
”你是中國人嗎?會說中國話嗎?“ 一時間我比她還興奮。
”對不起,我不會。我會越南語,廣東話也會說幾句。但是不會說中國話。我母親有一半中國血統,所以我起碼是四分之一華裔。“ Erica開始滔滔不絕。作為一名軟件工程師,理發對我來說是放鬆身心的機會,我的大腦在這個時候是處於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狀態。所以,Erica話裏的“起碼”二字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她的那部分中國血統讓我對她有了更多的親近感。
Erica看上去是一位普通的亞裔女子。從她那沒有口音的流利英語,可以想見她是在美國長大的。她說不上有多麽漂亮。但是她身上那股子永遠旺盛的幹勁兒真是招人喜歡。
這家理發館是Erica母親開的。Erica有個妹妹,Tonia也在店裏。稍微留意就會發現,Tonia是位腦筋有問題的姑娘。她雖然考過了理發師執照,但是對招呼顧客,給人理發沒有興趣。於是,Tonia在店裏搗亂,間或打雜。
這家店的樓上是Erica父母和Tonia的住所。Erica和弟弟住在明尼阿波利斯。Erica的父親曾經是3M公司的員工,50歲不到就中風,一直癱瘓在床。在Erica的形容裏,她的父親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電視。醫生建議的複健練習他一概沒有興趣。Erica和她母親在理發店工作的同時,輪流到樓上去照顧行動不便的父親。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我和Erica的約會一直沒有中斷。大概七年前的一個周末,Erica告訴我,她的母親病了,白血病。這個消息讓我震驚,同時為這一家的生計,為Erica的負擔著急。但是她很鎮靜,似乎沒有什麽事可以難倒她。
兩個月後,Erica的母親被世界著名的梅奧診所(Mayo Clinic)接受為幹細胞移植實驗對象。她母親的醫藥費全部由梅奧出資。
梅奧診所距離聖保羅車程至少45分鍾。接受幹細胞移植是需要住在診所附近隨時去治療的。Erica告訴我,她媽媽帶著妹妹Tonia去了梅奧診所所在地,Rochester。她母親信奉佛教,在家附近的廟裏禮佛。廟裏的同修們伸出了援助之手。那些信男善女承擔起了她母親和妹妹的飲食起居。
在母親接受治療的那三個月裏,Erica一個人肩負著整個理發店的業務,照顧癱瘓的父親和正在念書的弟弟。她從容不迫地將這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每到星期一,理發店唯一停業休息的日子,她總是做一堆母親愛吃的東西送到母親和妹妹身邊。幾乎從未間斷。
母親和妹妹不在店裏的日子裏,Erica對我訴說了她的身世。原來樓上那位她每天伺候的男人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十八歲那一年,我交了一位男友。那是我的初戀,我非常投入。當我羞怯地將他帶去見母親時,引來的是母親的震怒。要知道,我的女伴們早早就開始戀愛了。她們一直嘲笑我是個乖乖女。其實我隻是沒遇見心儀的人。如今他終於出現了,我以為母親會祝福我,為我高興。但是母親要求我立即斷絕和男友的交往,盡管她對那個男孩子一無所知。
在母親的咆哮中,我調轉身跑了。母親通過親戚告訴我,如果不和男友分手,就再也不要回家。憤怒之下,我決定離家出走。我在外麵租了一間小屋,靠打工度日。每到節假日,我都拿出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給母親買食物,買禮品。我期待著母親的回心轉意,但是她對我不理不睬,視而不見。
直到大約一年後的一天,親戚給我捎了口信,母親讓我回家去看看。踏進家門我才知道,父親病了,癱瘓在床。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告訴我,其實這個男人是我的繼父。母親28歲那一年墜入情網,懷孕後被我的生父拋棄。她是帶著身孕嫁給樓上那個男人的。她擔心我重蹈她當年的覆轍,所以見到我交了男友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以為將我趕出家門我就屈服了,沒想到我的性格這麽剛硬。如今家裏出了大事,弟弟還小,妹妹腦筋不健全,母親實在沒有了辦法,隻好服軟。”
聽了Erica的故事,我忍不住問她:“你見過你的生父嗎?”
“沒有。我母親拒絕回答所有關於他的問題。從我的長相,我猜他應該是亞裔,但是不知道他是越南人還是中國人。我不知道他目前是否還在人世,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長什麽樣子。”
再見到Erica母親的時候,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衰弱。因為化療,她的頭發全部脫落了。但是她的精神狀態非常好。她很少在店裏出現。Erica說她母親除了照顧癱瘓的丈夫外,將其餘的時間都花在念佛上。一年後,Erica的母親神奇般地痊愈了。但是她的體力大不如前。店裏的大小事情依舊由Erica打理。
五年前的一天,Erica在我身後忙碌的同時告訴我,她繼父去世了。在鏡子裏看著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我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很遺憾啊。”想不出什麽可以說的我,隻能幹巴巴地表示安慰。
“是的,他走了。日子突然間變了許多。他在的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替他難受。如今他走了,感覺家裏空了,心裏也空落落的。好在他臨終前沒受什麽罪,晚上睡下去就再也沒醒來。想想他這將近二十年的癱瘓生活也真是不容易。“
她的話在我的耳邊響著,但是我的思路已經開始了另外一條線:“二十年前?那個時候Erica十八歲。難道她如今已經三十八啦?”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