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快下班的時候,Helene抱著iMac過來給他看,要他看看她選的玫瑰花束。他聞得出來,她又換了一種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和她豐滿的身材一點兒也不匹配。
她失戀了。他想。這種想法立刻讓他的身體有了反應。而Helene也似乎知道這一點一樣,身體傾斜過來,乳溝一覽無遺。這下,他的腦袋也開始反應起來,配合著出現許許多多的畫麵。
但是,他知道如何應付這樣的場景。因為這正是他雇傭她的原因之一:克製誘惑,至少不要表露出自己的饑渴。隨著公司的擴大,員工增多、接觸的方方麵麵的人增加,他越來越知道不露聲色的重要性。Helene幾乎就是他的練習機。當公司許許多多的員工在背後議論他和Helene之間的風流韻事的時候,他隻有冷笑。雖然這樣的議論從來沒有變成聲音傳播的他的耳朵裏,但是他可以感覺得到。
他雇傭她,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克製自己的性欲。按照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性是人性的原動力。如果一個男人,連性欲都可以克製,他相信這個男人是一定可以成功的。而成功對於他來說,是如此重要,重要到讓他能夠克製住對於Helene的性欲。因為他明白,一旦他和她之間發生性關係,他就會成為Helene要挾的人質。美國是一個變態的國家,一個變態到不管人情世故,而隻保護女員工的安全的國家。性騷擾幾乎是女性員工的福利,在一個好律師的幫助下,女性員工完全可以因此而坐享其成。
何況,Helene還是個白人。這一點至少在他招聘她的時候,足以遏止住他的非分之想。作為一個移民美國的第一代華人,他既驕傲自己雇傭了這樣性感的白人尤物,又有一點點的恐懼,怕這個尤物利用對於美國法律文化的熟悉傷害到自己。
對於招聘Helene,他一直非常得意。因為他從中學習到的不僅僅是對於美國法律的尊重,還學會了克製自己的情緒,從克製性欲開始。
但是,隨著公司業務的蓬勃發展,他的性欲也越來越膨脹起來。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對於Helene給與了更多的關注。他會比以前更多地注意到她的高跟鞋的聲音,他會在她離開自己的方向上矚目在她的扭扭的屁股上,他更會不加掩飾地盯著她的乳溝——不過,隻在她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的情況下。所以,當Helene有點兒明顯地把利用這個機會,在他的眼皮底下暴露自己的乳溝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性地退後了一步,然後走向房門。他這才注意到,房門竟然是掩上的。
他突然驚醒。
他的習慣一直如此:凡是女性員工進入他的辦公室,他的房門一定是要打開的。他努力回憶一下,是什麽時候,Helene開始了掩上他的房門的習慣。但是,Helene已經拿著iMac追過來:Mr Sean, 這是按照習慣,為下個星期情人節準備給公司女性員工采購的玫瑰。
“情人節?”
“是呀。下個星期。”
他突然想到,這是Lisa最關心的節日。從他們第一次發生性關係,Lisa就嚴肅地告訴他,她最喜歡什麽,最討厭什麽,最關心什麽,等等等等。當她這樣喋喋不休讓他記得她的這些興趣愛好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如果說,他在此之前還曾經幻想要彌補彼此之間的距離感的話。
情人節是Lisa最在乎的節日,而生日是她最不想記得的日子,因為那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年齡。
但是,他竟然忘了下個星期的情人節,他還沒有為Lisa準備她喜歡的禮物。
僅僅想到這個,他對Helene的性欲就完全消失了。他草草地應付了她,讓她自己決定如何安排這個全公司女性員工的情人節禮物。Helene頓時興味闌珊。
Lisa是一個非常挑剔的女人,當然,按照她自己的說法,是一個品位非常高貴的女人。她不會在乎這個禮物的價值,但是一定要有品位。從這一點上說,Lisa比那些追逐Hermes的女人要可惡得多。Lisa要的不是錢,卻是比錢更有價值的時間和體貼。不過,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男人。對於女人,他也具有特別的嗅覺。幾乎僅僅思考了十分鍾,他就決定了給Lisa的禮物。
(五)
洛杉磯永遠都是春天,除非到了夏天。但是,那天傍晚洛杉磯卻非常的冷,冷得像是冬天。但是他依然打開了他的車篷,風馳電掣。
“見鬼,墨西哥灣在我們的南麵,好嗎?”他把音響從收音機模式調成CD。立刻傳來崔健的搖滾:紅旗下的蛋。這輛敞篷車的音響經過了改裝,後排的座位就放著兩個大大的音箱。每次Lisa坐他的車兜風,都要求他降低音量。按照Lisa的說法,這是基本的禮貌,當然,是英國式的禮貌。Lisa總是有意無意地會把自己在劍橋讀書的經曆掛在嘴邊。那已經是20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他自己開車的時候,就一定要把音響開到最大。他要崔健的土土的中國搖滾在洛杉磯的滿大街上衝撞。不要說,還有人特別欣賞。曾經有幾次,他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都有並排停車的美國佬問他這音樂的名字。他從來沒有告訴過Lisa。因為,那些問他這個問題的,都是黑人。
他這樣一路嘶吼著狂飆,到了Daves畫廊所在的街道。一轉角,他看見了她。
她是一個畫家,如果說,她其他的藝術作品都沒有什麽結果的話,至少她的畫作已經成型,偶爾也能夠在熟人間賣出去幾張。除此之外,她還是樂隊的鼓手,是她男友的樂隊。她還是個攝影模特,攝影師是她男友。
作為畫家的她,那天簡簡單單地站在Daves畫廊的街角,腳邊擺著兩幅油畫。天氣寒冷,她隻希望趕快賣完這兩張油畫。因為她實在穿的太少。這樣的穿著源於她的男友的主意:穿著暴露的女孩子,回頭率高,銷售業績好。半天下來,搭訕的人確實很多,但是自己的畫,是一幅也沒有賣出去。
他敞篷車上的音響遠遠地就從街角的另一邊傳過來,車子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等到她看到那載著音樂的車過來,她就喜歡上這個音樂。她的身體甚至跟著這個音樂搖動起來。
多年以後,他還是會否認,他不是因為她的美而注意到她。而是她站立的位置實在太危險,已經幾乎到了馬路上。他不得不踩了一下刹車,讓車停在她的麵前。
“這音樂很不錯。”
她覺得自己的稱讚是出於真心,因為這音樂讓她想到了第一次和男友見麵,他在台上,她在台下。他就是抱著一把吉他,盡情地在搖滾。那時候,她隻有17歲,男友35歲。想到男友那麽年輕的彈著吉他的樣子,讓她的眼淚幾乎落下來。顯然,麵前這個亞洲男人注意到了這一點。她趕快掩飾說,天氣真冷。
“所以,我放搖滾,熱一會兒。”
她笑起來,發出一種美國女孩少有的恬靜的笑。他這才注意到,她是美國女孩中少有的那種,弱小的單薄的美女。如果說Helene是性感女神,她就像一個瓷娃娃。他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繼續交流,隻是怔怔地看著她。
“你是去Daves畫廊的?”
“你怎麽知道。”
她聳肩:“你開著這麽招搖的車,到這個街角停下來,應該是第一次來畫廊吧。”
“是那裏嗎?”他已經看到了畫廊的招牌。
“這是我自己的畫,上個星期剛剛完成的。不會比畫廊的差。”
但是,他知道Lisa的品味。如果買一副街頭藝人的作品,Lisa應該會扔去垃圾堆吧。他微笑著搖頭,把汽車停到畫廊的門口。
他幾乎要推門而入,但是,他感覺到後麵有一股力量拖住他。那是一個白人女孩。他的一生中,還沒有過和白人女孩上床的經曆呢。他抬頭看看畫廊的標誌,極簡單。他就為自己這樣的想法害臊起來。他推開了畫廊的門。
但是,忍不住還是回頭看。
(六)
在他搖頭以後,她就已經絕望。天色已晚,看來她不會有任何的收獲。這時候,一陣風迎麵吹來。她回身避開風頭,看到他站在畫廊的門前,推開門,然後轉頭看過來。
他走過來。她看著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的。她就在心裏猜:他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還是香港人?事實上,她對於亞洲人之間的不同,根本沒有概念。
他一直走到她的麵前,拿過她的畫。看看。然後,用手在畫布上摩挲起來。她竟然沒有阻止他這樣做。
“知道Jeorgine嗎?”
她想了一下,搖搖頭。他掏出手機,打開給她看。她立刻笑起來,說:“Georgina Vinsun,不是Jeorgine。她最近很流行呢。”
他知道,因為Lisa提到了不止兩次。潮流在哪裏,Lisa就跟到哪裏。
“能模仿她的畫嗎?”
“為什麽?”她真想說,看看你開的車,也不是買不起原版油畫的人呐。再說,Georgina也是剛剛出名,她的畫並不貴。
“因為我是從中國來的。就喜歡仿製品。”
她搖頭,說:“我不做這樣的事。”
“我可以給你兩倍的價錢。”
“嗨,中國人,這不是錢的問題!”她突然漲紅了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猜錯了他的亞洲人的身份還是怎麽了。她收拾起自己的畫,快步離開。
她的粗魯突然間,就激發了他的鬥誌。他不放棄,追上去:“那隻是個玩笑。”
她就回頭,氣呼呼地:“玩笑?你卻過來要我仿別人的畫。你這是侮辱我。你是覺得我站半天,可憐我嗎?”
“不,不,”他看著她漲紅的臉,突然有一絲感動。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誠意,“我是打算買你的畫。”
“那你掏錢呀!”她狠狠地把畫塞進他的懷裏。
“好吧,”他一邊抓住畫框,一邊掏出錢夾。
但是她把畫抽了回去,轉頭就走。
“嗨,為什麽不買了?”
“難道我不知道你看中的不是我的畫嗎?你隻是想進入畫廊之前,調侃一下我這樣不出名的畫畫兒的吧。”
“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我的女朋友喜歡Jeorgine的畫”
“Georgina”她糾正他的發音。他很難區別J和G在發音上的一些細微的區別。
“不管他是誰吧,我看到你,就改變主意。我想為什麽不買你的畫呢。但是,我那個女朋友喜歡……”他不再重複那個畫家的名字,他改變不了自己的發音。
“所以,你可憐我?”
“是同情。”
“哼。”她冷笑。但是,心裏卻又有一點點地溫暖。“你不會是打算通過這樣的方式,跟我上床吧?”
“好吧,我以前也是畫畫的。”
“是嗎?”這倒是不錯的理由。她雖然還不敢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這讓他的同情說,還是有了依靠。
“我曾經在Santa Monica的棧橋給人畫素描。”這當然不是真的,但是,他知道藝術家都有一顆脆弱的心。他完全可以丟下她,就這樣回去畫廊。但是,他沒有。是她的憤怒,她表達出的那種強烈的自尊心,留住了他。
“當然,我的水平很爛,所以,後來就轉行了,做生意了。”
“做生意很了不起呀。”
“和藝術相比,做生意太庸俗了。”
“ 這是你們中國人的看法嗎?我還夢想有一天,能夠做生意呢。做我自己的經紀。”
她笑起來,露出一排極其潔白的牙齒。
“好吧,”他也跟著笑。“我買你這兩幅畫,但是,也幫我個忙,模仿兩幅那個畫家的畫給我。”
“為什麽你一定堅持要模仿的呢?”
“我可以留著這個秘密,等你完成了這筆生意以後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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