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曉蕾聽著《雲雀》的歌聲,一時間有些發呆。孔榮軍碰了碰她的胳膊,低聲說:“是我姑姑,她精神有點不太……”
“你才是精神病呢!”一邊的孔小妹不樂意了,拉著武曉蕾的手說著,“我媽媽可好著呢,二嫂,走,我領你去見我媽媽……”
武曉蕾正要邁步,後邊的孔榮軍為難地說:“小妹,曉蕾,不然改天吧。老人家那邊,還等著呢。”
“不理你了,一點兒不好玩兒。”孔小妹白了孔榮軍一眼,又對武曉蕾說,“嫂子一會兒過來,找我玩兒!”說完蹦蹦跳跳,跑進梨花盛開的院子裏去了。
武曉蕾隻能跟著孔榮軍,走進相鄰一個四合院,隻見院子東南角有一座涼亭,上麵爬滿了紫藤。坐北朝南的堂屋,牆上青磚對縫,門前出廈垂拱,正中是六扇雕花隔扇門,兩側橫披格柵短窗。門窗都關著,裏麵掛著厚重的皮質簾子。
堂屋裏傳出“咄咄”的敲擊聲。武曉蕾站在門口,就聽見孔榮軍低聲說:“你自己進去吧,老人家在裏邊。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武曉蕾輕輕拍了幾下隔扇門,沒有人應。隻得推門,挑開皮門簾,走進屋裏。
屋裏光線很暗,香煙繚繞。靠東牆放著一套佛龕,裏麵供著南海觀音手持淨瓶的羊脂玉像,前麵的宣德爐中燃著檀香。一個婦人,身著青色中式短衫,俛襠褲褲腳紮起,腳下穿著白色布襪,正在榻上盤腿而坐,一手數著念珠,一手敲擊著一隻黃楊木魚。武曉蕾推開門進來,南麵院子裏的歌聲隨之傳入屋裏。這婦人明顯是聽到了,眉頭微微皺了皺,說了聲:“罪過啊,罪過……”手裏的木魚敲的更緊。
武曉蕾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孔家兄弟的母親,榻上的這位老婦人帶著黃色僧帽,年紀不太好判斷。武曉蕾想,孔榮軍這麽鄭重其事帶自己來拜見,應該是自己的婆婆無疑了。就朝著榻上規規矩矩鞠了個躬,口裏稱呼:“婆婆……”
“武家的小丫頭嗎?”木魚聲停了,榻上老婦人站起身走過來,拉住武曉蕾的手,開始打量她,又說:“我不是你婆婆,你婆婆是我兒媳婦。”
“啊,是奶奶……”武曉蕾的頭,低的更低了。
“你這孩子,老低著頭幹什麽,抬頭,讓奶奶看看。好好,長生沒騙我,是有福相。”老婦人似乎有些高興,拉著武曉蕾到榻上坐下,開始問起一些家裏親人的近況。
說了一會兒家常話,老婦人忽然回頭道:“小趙啊,去看看老爺子醒著沒,醒著的話,就說我要帶孫兒媳婦過去看看他。”
從榻後邊牆角的陰影裏,走出一個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也不說話,對著老婦人微微鞠躬,走出去了。武曉蕾這才知道,剛才屋裏居然還站著另外一個人。
不一會兒,黑衣男子走回來,又微微躬身,低聲說:“老太爺醒了,說讓過去。”
老婦人應該已經八九十歲了,但是腿腳很好,也不用人攙扶,隻管自己在前麵走,武曉蕾跟著,黑衣人跟在最後。三個人穿過一座水池花園,走進一座相對高大寬敞的灰色水刷石外牆的建築。屋裏空蕩蕩的,中間擺著一張武曉蕾很熟悉的治療床,周圍站著幾個裏麵穿著軍裝,外麵罩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治療床上躺著一個瘦小的老人,裹著厚厚的毛毯,看不見臉,隻看到頭上的頭發已經掉光了,隻露著紅紅的頭皮。
老婦人走上前,大聲說:“爹,你醒醒。你重孫子媳婦,來看你啦!”
“誰,是誰來看我?”老人在毛毯裏麵問道,聲音聽起來還挺有底氣。
“榮軍的媳婦,叫武曉蕾!”老婦人答道。
“我知道,是武前進的孫女。”老人忽然坐起來,露出來一張臉。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皮膚細膩紅潤,與他的年齡完全不相符合。唯一能看出歲數的,是他的兩道雪白的長眉,一直耷拉到顴骨那兒。老人接著又說:“武前進是四方麵軍,老子是一方麵軍!”
“是,是,您是一方麵軍。”老婦人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把毛毯,圍在老人背後。
老人忽然臉色大變,一頭倒在床上,拉起毛毯蓋住自己的臉,含糊不清的說著:“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不是叛徒,我是忠於主席的,我是忠於主席的!”
很顯然,老人又陷入了神智不太清醒的狀態,老婦人很快就帶著武曉蕾出來了。
武曉蕾辭別了老婦人出來,已經快中午了,老婦人並沒有留她吃飯的意思。她告辭出來,一個人又走到梨花院子門口,孔小妹站在門裏對著她招手:“二嫂,二嫂,來我家。我媽做了香煎魚給你吃!”
武曉蕾跟著孔小妹走進院子,一個中年美婦,長相跟孔小妹有七分相像,迎在門口,一邊抓著身上的圍裙擦著手,一邊笑嗬嗬地說:“你是小妹的班主任吧?我家小妹就知道玩兒,不好好學習,讓您費心啦!”
武曉蕾正要解釋,孔小妹掐了掐她的手心,意思讓她不要說話,自己搶著答道:“媽,我最近成績可好呢,我們老師是來表揚我的!”說著話,推推搡搡,將武曉蕾和她媽媽,推進了屋裏。
中年美婦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小妹這孩子,隨我,數理化不好。她要是有她爸爸一半聰明就好嘍!”武曉蕾進了屋,抬頭一看,屋子陳設不多,條幾上擺著景德鎮的青花大瓷瓶,前麵是八仙桌子、太師椅,正麵牆上掛著一幅橫軸,上麵寫著四個工整娟秀的大字:
“凡人我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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