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安紅開車送婆婆和建明去了機場。
在三樓托運了行李,拿到了登機牌之後,建明拉著個小手提箱在前麵帶路,婆婆背著個旅行包跟在後麵,安紅牽著露露的手走在最後。
走下十幾層台階,就是安檢的地方。安檢門前排了一流長隊,旅客們各自拉著手提箱,沿著門前的繩索圈成的過道,排著隊等著過安檢。
他們來到隊伍的末尾,建明停住了腳步。
露露,前麵就是安檢門了,咱們過不去,在這裏跟爹地和奶奶再見吧,安紅低頭對露露說。
露露掙脫開安紅的手,撲向建明。建明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拉杆,雙臂抱起了露露。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爹地?露露問道。
爹地要在北京工作一段時間,給露露掙錢,建明說。等你放暑假了,讓媽咪送你到北京來,我帶你去北京玩。北京有好多好玩的地方,還有好吃的,還可以看長城。
北京有動物園嗎?我想去看熊貓,露露說。
有,北京動物園可大了,裏麵有熊貓,大老虎,狗熊,小猴子,還有大象和長脖鹿,婆婆說。什麽動物都有。等你到北京,讓你爸帶你去看,奶奶也可以帶你去看。
露露在家好好的,要乖,聽媽咪的話,別讓媽咪生氣,建明說。
嗯! 露露點頭說。媽咪要是累了,我幫媽咪幹活兒。
露露真是個大姑娘了,懂事了,建明親了一下露露的臉頰說。
婆婆在一邊看著露露,手背抹著眼睛。
露露,去跟奶奶說再見,安紅對露露說。
建明放下露露,婆婆伸手把露露攬在在懷裏。
奶奶這麽多年都沒留過眼淚了,婆婆對露露說。想到要離開露露了,奶奶真舍不得啊。
看著露露和奶奶說話,安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婆婆雖然對自己很強勢,但是對露露很心疼,很心軟,很寵著露露。這次婆婆能夠毅然決然地把建明拉走,安紅心裏還是挺感激婆婆的。
我走了,你以後怎麽辦呢?建明扭頭問安紅說。
沒你我就帶不了露露啦?安紅反問道。
建明看了一眼正在跟奶奶說話的露露,扭過頭小聲說:
我不是說露露,我是問我走了,你不會跟子哲在一起吧?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啊?安紅說。我不會跟子哲在一起,除非他離了婚。
他要是離了,你會跟他結婚嗎?建明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現在都不想再結婚了,隻想一個人好好清靜一下,後麵都不想了,安紅說。
他會遭報應的,建明說。好人有好報,壞人遭報應。
你怎麽還糾結這些?安紅說。要遭報應,那你不該遭?你跟小三那麽長時間,那算什麽?對了,她怎麽也不來送送你啊,我還有些話要告訴她呢。
麗薩沒家沒孩子,我沒破壞別人家庭,建明說。子哲明知你有家有孩子,還利用你的單純和天真,誘惑你,讓你墜入深淵。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等著聽他的好消息。
行了行了,別嘮叨了,趕緊上飛機去吧,安紅皺眉說。該走了還惹人一肚子氣。
好了,那我走了,建明說。放暑假的時候,給露露買張機票,我在北京接她。
露露,跟爹地和奶奶再見,他們該上飛機了,安紅對依然粘在奶奶懷中的露露說。
爹地再見,奶奶再見,露露揮手說。
露露好好聽話,好好學習,婆婆說。在家要孝順媽咪,有機會多來北京看奶奶。
嗯,我可喜歡奶奶和北京了,露露說。放假的時候我就去看奶奶。
***
看著建明和婆婆的身影消失在安檢門後,安紅鬆了一口氣,領著露露轉身離去。
她領著露露去了二樓的餐廳區域,給露露買了個巧克力冰激淩,自己要了杯熱飲。她帶著露露來到一個臨窗的區域,坐在空著的高腳凳上,看著窗外的機場。
一架銀灰色的飛機從雲層下來,緩緩下降,起落架打開,落到筆直的跑道上。
一切都過去了,終於不用再擔心建明怎樣了,她想。好在還有露露在身邊,雖然自己一個人帶孩子,要花很多時間精力和錢,但是孩子就是最大的財富。跟孩子在一起,看著孩子成長就是最大的快樂。
露露眼一邊舔著快流到手上的冰激淩,一邊看著窗外的飛機,兩隻小腿在高腳凳下的空隙裏來回踢搭著。
回去後要跟母親視頻一下,早些把母親接來一起住,她想。這些年來,母親在國內,不在身邊,也沒能進一些孝心。以後母親來了,要好好照顧母親,讓她高興一些。看著露露好好成長,跟母親在一起,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再也沒有冷戰沒有吵架,有個簡單快樂健康的生活,就這樣好了。
***
下午安紅帶著露露來到Nepean體育場,走進滑冰館。
露露坐在場邊的小長木凳子上換冰鞋的時候,安紅像往常一樣蹲下來,去幫露露係冰鞋帶。
媽咪,我可以自己係,不用幫我,露露推開她的手說。
安紅愣了一下,鬆開了手,看著露露自己把鞋帶係好。
這孩子,這麽小就開始懂事了,她想。
想到此,她既高興,又有些心酸。一定是這一段時間露露感覺到了爸爸媽媽之間的冷戰,變得乖巧了。
滑冰教練走了過來,跟安紅打了個招呼。安紅把露露交給了教練,站在邊上看看著教練把露露領進冰場去了。
她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找了一個臨窗的空著的座位坐下來,從玻璃窗戶裏看著露露滑冰。
教練正在帶著露露在冰場上做熱身。教練在前麵滑,露露在後麵跟著,像是一隻小燕子。
她拿出手機,進到跟萍姐,娟子和柳華的小群裏,在裏麵敲了一段話說:
建明送婆婆回國去了,家裏終於消停下來了。這一段因為家裏的事給鬧騰的,沒去參加合唱團姐妹們的節日聚會,更沒好意思請你們到我家裏來玩。晚上到我家裏來唱歌聊天吧,現在終於可以自由的想幹什麽幹什麽了。
***
他向我求婚啦!
晚上在安紅家,娟子剛一進客廳,坐在沙發上,就伸開手指露出戒指說。
真的啊?! 安紅驚喜地問道。
嗯! 娟子一臉幸福地用力點頭說。
太為你高興了!坐在沙發上的萍姐說。什麽時候求的?
就是節前,娟子說。我一點兒都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他說晚上要早點兒關咖啡館,去玩密室逃脫,我還挺不樂意的,覺得這人怎麽這麽任性,為了去玩遊戲把店給關了。然後他讓我換件好衣服,打扮一下,我也沒反應過來,心想去玩遊戲有什麽可打扮的。到了密室逃脫那裏,他已經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找了幾個他的朋友來,還裝作互相不認識,讓我當隊長,帶著一起逃脫,就把我一個人蒙在鼓裏。等到了最後,來到一個屋子裏,像是外星球,頭頂上是星星,地上是黃沙,沙上用燈組成一個愛心,中間放了一個盒子,戒指就藏在裏麵。
很浪漫啊,柳華說。
他們讓我去打開盒子找逃脫線索,我傻乎乎的就把盒子打開了,看見裏麵是一個大戒指,娟子說。我還納悶兒呢,怎麽這個戒指閃閃發光,看著跟真的一樣。然後就有服務員把花送上來,我還沒反應過來,以為是那幾個人裏誰在求婚,沒想到戒指和花是給我的,笑死了。
哇,太好玩了,就是要意外一點才讓人難忘啊,安紅說。
他巴拉巴拉了一大通,那幾個人就舉著手機給我們拍照和錄像,等著我發表獲獎感言呢,我說,咱們這就算逃脫出密室了嗎?還要不要繼續找線索了? 把他們都給逗笑了。
哈哈哈,太逗了,萍姐笑著說。這回你媽不用催你了。
是啊,我回去就跟我媽視頻了,我媽可開心了,終於把個不爭氣的女兒給嫁出去了,娟子說。
當媽的最操心女兒的婚事了,安紅說。這回老人家可以放心了。
而且,我還懷孕了,娟子用手摸了一下肚子說。
啊?! 萍姐柳華安紅三個人一起驚叫了一聲。
哇,真是速戰速決,喜上加喜啊,安紅說。
咱們真該好好慶祝一下,柳華說。一個即將走入婚姻的殿堂,開始人生的新階段;另一個終於走出了窒息的圍城,也要開始新的人生。
我們家剛買了兩瓶日本梅酒,很好喝,度數也不高,我打個電話讓老公給送過來,萍姐說。
別喝了吧,你們都開車,安紅說。非要喝的話,我地下室裏有啤酒,我去拿上來。
啤酒沒梅酒好喝,我家離這裏十分鍾,我打個電話讓老公送一下,很快,萍姐說。
萍姐拿過手包來,在裏麵掏出手機,按了一下,對著手機說:
喂,你把咱家新買的那兩瓶梅酒給送到安紅這裏來,還有我新做的醬牛肉也拿過來。
行,馬上就過去,萍姐老公在電話裏說。
人都怕自己一個人過,怕孤單,怕寂寞,柳華對安紅說。其實一個人過也沒那麽可怕,你看我現在,一個人帶著孩子也挺自在的。人說結婚要趁早,我看離婚也要趁早,過著憋氣的,早點兒離了,早解脫。
就是,娟子說。對於那種拉低你幸福指標的所謂男人,還有啥可說的,堅決離。有一種人,什麽都是別人的錯,連他出軌了還要賴在你頭上,什麽什麽把你都說得一無是處,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簡直是折磨。要我說,家都是咱們女人撐起來的,不是男人撐起來的。和一個折磨自己的人一起生活,何必呢?越早踢出去越好。
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擔心死了,總怕出事,晚上也做噩夢,睡不好覺,安紅說。有一天晚上我夢見建明手裏拿著一把刀子,上麵滴著血,對著我傻笑。我當時想,完了,一定是把子哲殺了。醒來後還後怕了半天,幸虧隻是個夢。如果子哲那邊真出了什麽事兒,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其實我現在也都無法原諒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
哎,女人都是感性的動物,萍姐說。如果我是你,真的愛上了,可能也會這樣。看見你跟子哲好,其實我還挺高興的,因為我知道你一直過得不開心,跟子哲好了之後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子哲那邊怎麽樣了,是不是回蒙特利爾去了?柳華問道。
他好像還沒走,安紅說。我見過他老婆一次,那次之後,我就下了決心跟子哲分手,等他離了再跟他好。
啊,你還見過他老婆?是她來找過你嗎?柳華問道。
是啊,她來找過我,自我介紹說叫簡妮,原來是學醫的,現在蒙特利爾的一家醫院工作,好像是個醫生助理什麽的,安紅說。
人怎麽樣?萍姐問道。
人不是很漂亮,看著也比我大一些,但是看著挺精明強幹的,安紅說。
有沒有吵起來打起來?娟子問道。
沒有,哪裏有那麽狗血,安紅說。有次去中文學校,子哲沒去,他老婆去了。我去子哲孩子的教室門前瞄了一眼,被他老婆認出來了。後來我去學校附近的Tim Hortons, 他老婆跟了過來,在裏麵找我談了談。
她怎麽跟你談的?柳華問道。
她說跟子哲十幾年了,感情很深,說子哲是一個非常好的爸爸,兒子很喜歡和依賴他,他也離不開兒子,安紅說。她承認跟子哲的婚姻有些問題,對子哲不夠關心,但是她說有信心,能夠挽回跟子哲的婚姻。
那子哲怎麽想呢?萍姐問道。你們有沒有談過,如果他老婆不想離婚,他那邊怎麽辦?
子哲說,簡妮堅決不同意離婚,認為這樣對她和孩子都不公平,安紅歎了一口氣說。簡妮說至少要給她一個機會,做一些努力,看看能不能修複婚姻。如果實在修複不好,簡妮也可以同意放手,但是不是現在。
看樣子簡妮還真不想放手啊,柳華說。那你跟子哲怎麽講的?
說實在的,見了簡妮本人之後,我覺得挺對不起她的,安紅說。我跟子哲說,如果他跟簡妮重歸於好,能跟孩子在一起,我也理解和祝福他。後來就跟子哲約好了不再見麵,不再聯係,等他那邊消息。
這樣拖下去,對你很不利啊,柳華說。你跟子哲不見麵,簡妮那邊可以給子哲做工作,施加壓力,把雙方父母都叫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什麽的,再用孩子說事兒,子哲就可能真的給拉回去了。
是啊,我知道,安紅說。所以,真的不知道跟子哲今後會怎樣,能否走到一起。我想隻能聽天由命了。
那你懸了,柳華說。我當年也是這樣,見了原配,覺得原配挺可憐的,心軟,就放手了,現在隻能自己帶孩子過了。
我想都是我的錯吧,不該卷入婚外戀,安紅說。前一段建明說要報複子哲,我特別擔心和害怕。好在建明走了,現在我隻希望一切都平平安安的,別造成更大的傷害就行了。不然,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人要學會原諒別人,也要懂得原諒自己,萍姐說。你也是掙紮了好久,不要跟自己過不去,要想得開。好不容易從泥潭裏掙脫出來了,至少以後會活得輕鬆些,不用那麽累和憋屈了,也不用伺候別人了。
沒關係的,沒有子哲,咱們以後也能找到更好的,娟子說。你看我等了這麽久,才終於等到自己的那一半。
真為你高興啊,安紅說。等得太值了。我將來還不知道怎麽著呢。
人一輩子總會趕上一些事,孩子啊,工作啊,家庭啊,萍姐說。離過婚的女人都內心很強大,我看安紅最深的低穀已經爬出來了,最難熬的日子也過去了,今後隻能會更好。
可不,女人有兩條命,一條在離婚裏死了,另一條在離婚後出生了,柳華說。你現在已經從操不完心的家庭主婦變回了自由自在的獨身女士了。
安紅姐人漂亮,性格溫柔,多才多藝,娟子說。往舞台上一站,那絕對是女神範兒,以後肯定會有一大批男士排著隊等著安紅姐臨幸呢,隻是不要太多哦。
放心,姐很自律的,安紅說。
你真該去感激感激建明那個小三呢,娟子說。沒有她,你跟建明可能還走不到這步呢。
還真是的,安紅說。建明前一段拖著不簽字,我都想去找找那個三兒,跟她說:你們也時間不短了,老這麽耗著也怪累的,我給你騰地兒,勞駕你趕緊催催建明簽字吧。
哈哈哈,幾個女人一起笑了起來。
門鈴叮咚叮咚地響了兩聲。幾個人同時把頭轉向門口的方向,萍姐站起來說:
一定是我老公送酒來了,你們坐著,我去拿。
萍姐說著走向門口。安紅跟著走過去,站在萍姐身後。萍姐打開門,一股冷風順著門口吹進來。萍姐老公站在門口,把兩瓶酒和一個盛菜的盒子遞給萍姐說:
你要的都送過來了。
進來跟我們坐一會兒吧,沒外人,安紅探頭說。
不了,單位還有些事兒,正在幫他們解決問題,萍姐老公說。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謝謝! 幸苦了!安紅說。
萍姐老公笑了一下,轉身邁下台階走了。安紅把門擰上,跟著萍姐回到客廳。萍姐彎腰把酒和菜放在茶幾上說:
是我老公,把酒和醬牛肉拿來了。
安紅走到廚房去拿了幾個杯子,叉子,紙巾過來,放在桌子上。娟子打開酒瓶,給每個人斟了小半杯梅酒。
你老公真好啊,說送就給送過來了,柳華說。
他啊,就是一個工作狂,除了工作,什麽都不懂,萍姐說。就是休假,也一天到晚掛在網上,他們單位誰有什麽事兒都找他。有時我隻好拉著他去旅遊,不然在家就知道工作。
萍姐,真的很羨慕你和老公,安紅說。從來沒聽你說過跟老公吵架,你們是怎麽修行成仙的?
其實過去也是有不少爭吵的,萍姐說。不過呢,人到了一定年齡,就看得很開了,也就不愛爭吵了。少年夫妻老來伴,我越來越覺得這話有道理了。
來,咱們喝一點,先小小慶祝一下,回頭咱們搞個Girls’ Night Out,好好出去瘋一下,柳華舉起酒杯說。
謝謝萍姐的酒,謝謝你們,安紅舉杯說。有你們在,我真是太開心了。
咱們是Fantastic Four,神奇四俠,快樂四俠!
娟子邊說邊舉起杯子,唱了起來: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
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柳華跟著接唱了下句。
穿過幽暗地歲月/也曾感到彷徨,安紅加入了進來唱到。
當你低頭地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萍姐也加入了進來。
四個女人站起來,玻璃酒杯的杯沿碰在了一起,又分開。她們舉著酒杯,一起唱到: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著永不凋零/藍蓮花。啊。啊。啊。。
還沒喝呢,就先high 上了,柳華笑彎了腰說。未酒先醉啊,咱們幹了吧。
四個女人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各自亮了一下杯底,隨後笑著坐回了沙發上。
哎呀,好久都沒這麽開心了,安紅笑著說。有你們在,真好。
我天天在家裏悶著,就想找人開party呢,柳華說。你什麽時候覺得煩了,寂寞了,想找人聊聊,叫我一聲,保證隨叫隨到。
單身有單身的煩惱,也有單身的快樂,娟子說。安紅姐,你看你現在笑得多舒心啊,好久都沒看見你這麽開心的笑了。
真是的,真是覺得自由了,解脫了,安紅說。過去婆婆反對我唱歌,到你們那裏去唱歌,不敢待太晚,也不敢請你們到我家裏來練歌。現在沒人管我了。
最近店裏忙,好久沒來跟著練歌了,娟子說。咱們今天練什麽歌?
我也沒想好,萍姐說。想唱什麽就唱什麽唄,反正也不需要去演出。
那練點兒開心的吧,柳華說。《明天會更好》,怎麽樣?
這歌好,我喜歡,萍姐說。這是我大學時唱的了。
我也喜歡,我去把歌片找出來,打印一下,安紅站起來說。
不用打歌片了,咱們就拿著手機照著歌詞唱吧,娟子說。
娟子說著掏出手機,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找著歌片。柳華把梅酒重新給大家的杯子裏斟上。萍姐把盛菜的盒子盒蓋打開,一股濃厚的醬牛肉香味冒了出來。
找到了,咱們就按這個唱吧,娟子把手機舉起來說。
咱們邊吃邊喝邊唱,萍姐拿起一個酒杯說。嚐嚐我新作的醬牛肉。
四個女人端著酒杯湊到一起,坐在一個沙發上,看著娟子的手機,一起哼唱了起來: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
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獨的轉個不停
日出喚醒清晨
大地光彩重生
讓和風拂出的音響
譜成生命的樂章
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的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麵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讓我們期待著明天會更好
***
四個女人唱完歌,又接著喝酒聊天,不知不覺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萍姐柳華和娟子因為要開車,都沒敢多喝。
兩瓶梅酒,安紅喝了有一瓶。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在借酒澆愁,而是因為跟萍姐她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露露下樓來,在安紅身邊磨蹭著,小手揉著眼睛,張開嘴打了一個哈欠。
萍姐看見露露困了,就說太晚了,別影響孩子睡覺,回頭改天再聊再聚。
安紅姐,你趕緊帶孩子去休息吧,娟子說。我也得趕回店裏去看一眼。
這麽晚了你還回咖啡館啊?安紅問道。
我們店關得晚,午夜才關門呢,娟子說。周末晚上人多,我怕那誰一個人顧不過來。
你們都走了,我也回去了,柳華說。以後咱們Fantastic Four要定期搞個Girls’ Night Out,一起出去散心去,吃遍各大餐館。
***
送走萍姐她們後,安紅牽著露露上樓,帶著孩子去洗漱。
幫露露洗漱完,安紅抱著孩子回到房間,給露露講了個故事,把露露哄著睡了。
看著露露進入夢鄉之後,安紅給露露把房門關上,回到自己的臥室。
她在浴室裏洗了個澡,吹了下頭發,隨後下樓把客廳和廚房收拾幹淨了,把燈關了,拿著手機重新回到主臥裏。
婆婆和建明走了,露露睡了,屋子裏顯得異常安靜,好像少了些什麽。
她倚靠著床頭坐著,開著台燈,在柔和的燈光中有些發楞地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等著頭發晾幹。
雖然跟建明的感情早就在無數次失望和一次次爭吵和冷戰中磨沒了,但是畢竟在一起了這麽些年,畢竟經曆了一個失敗的婚姻,想起這一切來,心裏還是有些難受。
她看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隨後摸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燈光下劃開手機屏幕,進了微信。
在微信裏轉了一圈之後,她點進了“係我一生心”的博客,想看看子哲今天又貼了什麽沒有。
這些日子,去子哲博客,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在於他具體貼了什麽,隻是想要看看他是否在。隻要有新的博文,她就知道他在不遠的地方生活著,並且安好。
子哲的博客上新帖了一篇博文,叫做《戀如冬雪 * 邂逅銀座》。她記得子哲以前寫過一個開頭,女主在一家電視台工作,跟著主任去東京參加博覽會,遇到了一個彈得一手好鋼琴的勤工儉學的大學生,兩個人有些一見鍾情的樣子,但是好久都沒有下文了。難道子哲現在有時間繼續寫了?
她低下頭,開始讀起子哲的博客來。
***
《戀如冬雪 * 邂逅銀座》
踏著雪來到銀座街頭,她緩緩地在夜雪中走著,一邊走一邊好奇地看著兩邊的街區。店鋪的櫥窗上映出輝煌而又朦朧的街道雪夜景。細小的雪粒子在街燈和櫥窗裏透出來的光影裏飛舞,輕盈而又任性。路邊一座綠色電話亭的頂上堆著潔白的雪,裏麵沒有人,鑲嵌在玻璃牆壁上的電話機也是綠色的,看著很舒服。電話亭旁邊是一個紅色的報刊箱,裏麵放著幾種日文報刊,雪落在紅色的箱子頂上,顯得分外妖嬈。街邊的停車收費杆是白色的,雪落在上麵,遮住了小半個計費盤。馬路中間行駛著幾輛出租車,車頂上的燈在雪中散發著帶著霧氣的白色和綠色的光。
她走過一家家陌生的和眼熟的名牌店:鬆屋百貨公司,資生堂,優衣庫,日產大樓。紅色門麵的吉野家。金銅色的GUCCI。金紅色的CARTIER大樓。銀白的DIOR大樓。灰色的BVLGARI大樓上有兩條紅色和黃色的蛇形燈交叉著垂掛下來。Louis Vuition幾個白色字在夜色裏閃閃發光,櫥窗裏女模身著內衣,性感迷人。Tiffany 店兩邊的牆壁上點綴著數不清的小彩燈,像是布滿星星的夜空。
融入夜雪幕中的銀座大街色彩斑斕華麗朦朧,像是披了一層麵紗的蒙娜麗莎,微笑中帶著一股神秘莫測的魅力。
前麵不遠的一座金黃色樓上閃耀著CHANEL幾個大字。她大樓前停下腳步,透過雪暮看著樓上的燈光布景一會兒變換成鐵塔,一會兒變換成山茶花,一會兒變換成CHANEL的品牌,感覺就像是在下雪的巴黎一樣。
她仰頭看了一會兒燈光,隨後繼續向著前麵走去。
一個女人推著一輛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嬰兒車在她前麵走著,走得很慢。路邊駛過一輛白色的長長的旅遊大巴,遊客們在裏麵隔著窗戶看著馬路兩邊的店鋪。一個戴眼鏡,身穿一件淺藍色的長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圍脖,肩上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的小夥子迎麵走過來,手裏舉著手機,一邊走一邊講著話。
她與小夥子擦肩而過時,突然覺得這件淺藍色的大衣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停住腳步,回頭看時,恰好看見小夥子也站住了,在回頭看她。
對不起,請問是安小姐吧?
小夥子一邊合上手機,把手機放入大衣兜裏,一邊轉身問她說。
她一下認了出來,他就是那個在酒店大廳裏彈得一手好鋼琴的大學生。燈光下,他的臉有些凍紅了,嘴唇翕開,眼神裏帶著一種靦腆。
嗨,你怎麽在這裏?她有些驚奇地叫了起來。
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想到那邊星巴克裏去複習功課,正好路過這裏,他笑笑說。這麽巧,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是啊,真巧,她說。剛才和領導在前麵的一家餐館吃飯,吃完飯他們去新宿歌舞伎町吧玩去了,我不想去那裏,就自己逛逛街。
有什麽地方想去看的嗎?他問道。
就是隨便逛逛,看看街景,也沒想具體去哪裏,她說。
你有沒有去過日本的第一家星巴克?他問道。
沒有,她搖頭說。
那跟我走吧,他說。我帶你去看看,就在前麵不遠,也是我要去的地方。
***
這就是日本開的第一家星巴克咖啡店,應該算是旗艦店了,他指著咖啡店門口附近牆上的一個銅牌對她說。
哦,真的啊。
她停住腳步,順著他手臂指的方向看去。她看見淺色牆壁上鑲嵌著一個四方形的金色認證銅牌,上麵有個黑色的星巴克徽章,徽章下寫著三行字:
Starbucks Coffee Japan Ltd
The 1st Store
Auguest 2nd, 1996
九六年才開的第一家店啊,她回頭對他說。年頭真不算長啊。
嗯,可是發展很快,現在日本每個縣都有星巴克店了,他說。
他們來到櫃台前,排在一個身穿淺黃色外套的女人後麵。櫃台上放垂下來兩杆黑色燈罩的吊燈,牆上是黑底白字的價格表,兩邊的櫃子上,杯子和咖啡豆擺放的整整齊齊。櫃台前麵是個玻璃櫥窗,裏麵放著一些精美的食品,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在俯身注視著櫃台裏的食品。
你喜歡喝什麽?他問她說。
她仰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價目單,看見旁邊有個小黑板,上麵畫著蛋糕和咖啡杯,寫著一些日文。
那上麵推薦的什麽?她指著小黑板問他說。
噢,那上麵寫著豆漿紅豆蛋糕,和紅豆抹茶拿鐵,他說。
聽著很饞人啊,她說。那我就要一杯紅豆抹茶拿鐵吧,可以再要一塊蛋糕嗎?
當然了,他說。這裏還有二樓,你喜歡坐樓下還是樓上?
都好,哪裏都行,她說。你喜歡哪裏?
樓上,他說。視野好,也更安靜一些。
那我們就去樓上,她說。這裏有洗手間嗎?我想去一趟。
那邊,他把嘴向著店中間的方向努了一下。你去吧,我買好咖啡到樓上等你。
***
她走出洗手間,找到樓梯間,沿著樓梯向著二樓走去。樓梯間的牆壁上掛滿了一些黑白色調的藝術畫,看上去簡樸而又典雅。她走到二樓,抬眼看去,看見二樓的牆壁和樓梯間一樣,掛滿了一些黑白色調的藝術畫。靠窗是一排吧台一樣的麵向窗外的細長桌,中間是一條很長的栗色木桌,靠牆是一些小圓桌。
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左邊靠著一麵黃色磚牆的一張小桌邊,看見他坐在一把木椅子上,眼睛眯著,在看著窗外。小桌上還放著另外一個紅色的咖啡杯,一摞紙巾,一個小勺子和一個小盤子,裏麵放著幾塊誘人的蛋糕。
這是你的紅豆抹茶拿鐵。
她在他對麵坐下來的時候,他把一個紅色咖啡杯推到她麵前。
還有你的紅豆蛋糕,他指了指桌上的小盤子說。嚐嚐吧,看看他們推薦的怎麽樣。
謝謝,她微笑了一下說。太棒了,我們一起吃吧。
都是你的,他說。
你不愛吃?她問他說。
晚上我隻喝咖啡,不吃零食,他說。
哦,那我可不客氣了。
她拿起盤子邊的小勺,從蛋糕上挖了一塊,送入口裏。蛋糕很鬆軟,帶著一股紅豆特有的清香和甜味兒。
太好吃了,她說。
他看著她笑了笑,點點頭,臉上露出一股滿意的神情。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一股濃濃的夾雜著紅豆和抹茶氣味的熱熱的咖啡落入胃中。
真好喝,她讚歎了一聲說。
給你講個這個星巴克的故事吧,他說。
太好了,我最愛聽故事了,她說。
這間星巴克,剛開張時是可以吸煙的,他喝了一口咖啡說。
哦。
美國的星巴克都不讓抽煙,他說。你知道為什麽嗎?
會破壞咖啡的香氣?
對了,他說。你想想,咖啡的香氣要是混入了煙味兒,那就沒法兒享受那種芳香,也會影響口感。可是日本人很喜歡吸煙。1996年,這家星巴克在日本開張的時候,那時日本所有的咖啡廳都有吸煙區和禁煙區。吸煙區的人比禁煙區還多,那裏煙霧繚繞,對麵都快看不見人了。
有這麽誇張嗎?真的看不見人?她笑了一下說。
沒有,他也笑了一下說。就是形容一下那時日本在咖啡廳裏吸煙的人多。所以星巴克開這第一家店的時候,星巴克的高層們就犯難了。是像美國那樣嚴格禁煙呢,還是像日本其他咖啡廳一樣搞個吸煙區?
入鄉隨俗唄,她說。不都說客戶是上帝嗎?
是呀,兩派人爭來爭取,最後吸煙派取得了勝利,於是在這家星巴克裏也搞了個吸煙區。因為怕煙味太大,還裝了個超強的抽風機,轉起來呼啦呼啦的。
太好玩了,很難想象呢,她說。弄個抽風機,那多煞風景啊。
就是啊,那時這家店有些不倫不類,完全破壞了星巴克的風格,他說。
那後來怎麽把吸煙區取消了呢?她好奇地問道。
後來,星巴克在日本越開越多,不是說顧客是上帝嗎,星巴克的市場部門就對顧客做了個調查,問那些在吸煙區的人說,你們是因為有吸煙區才來嗎?你猜結果怎樣?
當然不是了,她說。你不是說那時日本每家咖啡館都有吸煙區嗎?要想吸煙可以去別的咖啡館啊。
就是,他說。經過調查,星巴克發現吸煙區真的沒那麽重要,日本人願意來星巴克,主要是為了體驗原汁原味的星巴克風格和傳統,而禁煙也是星巴克的重要風格和傳統之一啊,所以就把吸煙區給取消了。
真有意思,她說。你很會講故事啊。
沒有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就是來到這裏,想起了這個故事。其實,我也是聽人講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住的地方就在後麵的一座公寓樓裏,離這裏特近,走路幾分鍾就到,有時懶得去學校,自己在屋子裏又很沒效率,所以就到這裏來看書做作業。
為什麽在自己屋裏沒效率呢?
因為有時會覺得一個人太悶啊,他說。咖啡館有個好處,你在裏麵既沒人打攪你,同時又不覺得孤獨,而且環境氣氛也好,所以很適合做作業的。你看那邊的那兩個學生,他們也是常在這裏看書。
可是這裏不是太亂了嗎?她看了一下坐在靠窗位置上聊天的兩個學生模樣的人說。
我習慣了,他說。我隻要開始做事情,周圍的聲音就都聽不到了。而且,我喜歡有一點音樂聲,這裏放的音樂都是我喜歡的類型。
嗯,這裏的環境是挺好的,她說。我也喜歡這裏的環境。
你們電視台的工作一定很有趣吧,他說。
我做編輯,挺枯燥的,不過總能接觸到一些有趣的人,她說。
要經常出去采訪嗎?
不用,那是記者們的事兒,她說。不過有時他們會拉著我出去跟著吃飯,還有一些產品發布會什麽的,去了能夠拿到一些禮物。
什麽禮物?
一般都會給個禮品袋,裏麵有一點現金,還有一些樣品,她說。最喜歡去參加化妝品的產品發布會,可以免費得到一些化妝品。
拿回去會用嗎?他問她說。
有的會試試,看看效果怎樣,她說,不用也可以送人。
室外雪花紛紛,室內咖啡香氣濃濃。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聊了兩個多小時。她看著坐在對麵的他,他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光彩。麵前的紅色的咖啡杯子早已經空了,盤子裏的蛋糕也隻剩下了一點兒碎渣,窗外的雪像是雨水一樣持續不斷地落下,屋頂的隱藏的音箱,循環往複地播放著一首迷人的輕音樂。
她和他一直在聊著,都沒有注意到室內的人逐漸離開。二樓的咖啡廳,隻有他和她在靠牆的桌邊麵對麵坐著。雪無聲在在窗外落下,讓屋子顯得更加幽靜。除了屋頂傳來的音樂聲,就隻有他們的小聲交談聲。
直到一個服務生上樓來擦桌子,她才驚覺地看了一眼表,說了一聲:
哎呀,都快十一點了啊,我得回酒店去了。
真對不起,都忘了時間了,他抱歉地說。都是我在亂講,你一定都聽煩了吧?
不不,我很愛聽,她說。
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一個人不安全,他說。
那太好了,正不知道地鐵站該怎麽走呢。不過,你學習這麽忙,拍太耽誤你時間了吧?
沒事兒的,下午已經把該交的作業寫完交上去了。過去一個星期每天都隻睡四個小時,今天要休息一下,睡個好覺了。
***
他們踏著厚厚的雪,沿著銀座燈火輝煌的街道,向著地鐵站走去。夜深了,又下著雪,街道上人不多。雪落在頭頂上和肩膀上,帶來一種新鮮和潮濕的感覺。他的大衣領子豎起,手插在大衣兜裏,圍脖很自然地垂放在胸前,給人的感覺像是青春劇裏的英俊的男生。她把手也揣在兜裏,跟著他在街道上慢慢地走。踏在鬆軟的雪上,她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變得輕飄飄的,好像隻要一用力,就可以在空中漂浮起來。路燈把前麵的人的影子拉長,雪雖然無聲地下,但是好像有一首無名的纏綿的樂曲在心頭循環往複地播放,她心裏湧上一種奇妙的感覺,覺得跟他好像是一對戀人在雪中散步,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雪中融化了。有幾次她想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但是出於羞怯,沒敢伸出手去。
在驗票口,他先刷了交通卡,推開隔板走進去,然後回身等著她。她從手包裏拿出自己的交通卡來,在刷卡機上按了幾次,才把隔板打開。
他帶著她走到了站台。地鐵很快來了。他讓她先上,然後跟著她一起上了車。車廂很空,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她走到車廂尾部,在一排空椅子上挑了一個座位坐了下來。他在她身邊的空座位上坐下,指給她看車廂頂部貼的地鐵線路圖。她點頭,問他從哪裏轉車,到哪裏下車,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也好像拘謹了許多,不像剛才在星巴克裏那樣能講話了。
中間轉乘了一次車,車廂裏變得更空了,隻有一個像是流浪漢一樣的衣衫破舊的乘客遠遠地坐在車廂的另外一頭打瞌睡。在有些昏暗的閉塞的車廂裏,他們依舊並排坐在一起,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小心翼翼地保持著陌生人之間的距離,好像有一種擔心,怕這種距離被打破。
有時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地鐵穿過隧道的風一樣的噪音被放大,顯得異常的響。有他坐在身邊,她覺得既安心又緊張。想想要不是他送她回酒店,即使自己沒在地鐵站走丟,深夜一個人在這樣空寂的車廂,一定也會非常擔心和害怕。然而,有他坐在身邊,她感覺空氣都不一樣,有一種莫名的氣氛,一種興奮刺激和恐懼的氣氛,彌漫在車廂裏。她的身子也有一種僵硬的感覺,甚至忍不住地想顫抖。她隻能盡力控製住身體,表情上保持鎮靜,兩隻手交叉著放在兩腿之間。在沉寂的時候,她不敢看他,隻是看著對麵的車廂玻璃,從車廂玻璃裏偶爾窺看他的動靜。車窗玻璃裏,依然能看清他的粗粗的眉毛,筆直的鼻子和剛毅的臉龐,還有抿著的嘴唇,但是卻看不清他的眼睛。
她覺得坐的姿勢僵硬,有些難受,於是挪動了一下身體,不料胳膊肘卻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像是沒有發覺一樣。她想把胳膊肘挪開,卻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樣,無法挪動。她就這樣胳膊挨著他的胳膊坐著,一股暖流從胳膊傳過來,湧遍全身。她屏住呼吸,在帶著新奇和快感的貪婪中,心跳得很響,連她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再一次從玻璃窗中窺視他,不料卻看見他的目光在搜尋著她,與她的目光在在玻璃中相遇。
像是被閃電觸及了一樣,她飛快地把目光從窗玻璃裏躲開,裝作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車廂盡頭坐著的一個流浪漢一樣的打瞌睡的男人,那個男人的頭仰著,靠在窗玻璃上。在眼角的餘光中,她看見他的眼睛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好像什麽都沒有察覺一樣。
風在車窗外閃過,帶著嗡嗡的響聲。她的餘光看見他的頭向著她轉來。她低下頭,看著腳前車廂地板上的一塊紙片,心又加快了跳動。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裏既害怕又竊喜,想抬頭卻又羞怯得不敢抬頭。
快到站了,她聽見他說。
***
又一次站在酒店門口,像是昨晚一樣,他在酒店大門前停住腳步。
今天晚上見到你很開心,他說。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說。都這麽晚了,還下著雪,你趕緊回去吧。還有地鐵吧?
嗯,有,他看了一眼夜空裏飄落下來的雪說。昨晚的夜色真美,今天的雪更美。
是啊,沒想到東京的雪這麽好看。
東京的櫻花更好看,他說。等花開季節,你要是能來東京看櫻花就好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機會,她說。
應該會有的吧,他說。
可是好差事一般都輪不到我,她說。我剛開始在電視台工作沒多久,能到日本來一次,已經是意外了。
他嗯了一聲,眼睛看著她。酒店門前很寂靜,連雪落在地上的聲音都似乎可以聽見。
雖然隻有幾秒鍾,但是她感覺好像過了好久一樣。
那我走了,他說。
路上注意安全,她叮囑了他一句說。
知道,他說。晚安。
晚安。
哎,你要是有機會再去銀座,到星巴克來找我吧,我經常在那裏看書。
好。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她慢慢地走進酒店大門,心裏帶著一種快樂。
回到房間,她脫掉衣服,去浴室快速地衝了一個澡。浴室的水很熱,她覺得渾身在發燒,心裏還帶著一種興奮。
洗完澡之後,她披著一塊白色的浴巾走出浴室,換上一身幹淨的內衣,燒上一壺熱水,然後重新回到浴室,電吹風對著鏡子吹著頭發。吹了一會兒頭發後,她聽見水燒開了,於是放下電吹風,倒了一杯熱水。
她端著一杯熱水走到窗前,拉開白色的窗簾,站在窗前,有些發呆地看著外麵。窗外一片銀白,密集的雪花墜落下來,像是覆蓋了整座城市。雪遮擋住了視線,讓一切都變得朦朧而又美麗。城市很寂靜,東京灣的水黑漆漆地一動不動,馬路上幾乎看不到車輛和人,所有的人都像是進入了夢鄉。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手中熱水變涼了,才放下杯子,回到床上躺下,蓋上被子。
她閉著眼,想著在咖啡館的交談,想著一起做地鐵的情景,把晚上發生的事情像是電影回放一樣來回走了幾遍。她翻了個身,抓過一個枕頭來抱在懷裏,像是摟著一個玩具熊一樣。她的耳邊響起了鋼琴聲。溫柔和浪漫的琴聲。長長的手指掠過黑白琴鍵。垂下的頭發。緊抿著的嘴唇。眉間的縫隙。粗厚的眉毛。剛毅的下巴。燈光下的閃閃發光的眼瞳。沒有什麽理由,卻想起那個人,想聽他說話,想跟他坐在一起。
她把頭埋在枕頭裏,感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羞愧。
太可笑了,怎麽這麽大了還像是初中女生一樣,想入非非,她對自己說。
她把胸前抱著的枕頭挪開,放到一邊去,拽好被子,重新躺好。她深呼吸了一下,決心不再想他,要盡快入眠。
但是隻安安靜靜地躺了幾分鍾,她的腦海裏又出現了他。
難道,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嗎?但是我對他還一點都不了解呢,她問自己說。
她閉上眼躺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無論她閉眼,睜眼,他的影子都在她眼前晃動著,她想他,幾乎一刻也停不下來。她把一個枕頭抱在胸前,閉著眼睛,努力什麽都不去想。她覺得困意逐漸襲上來,不久就睡著了。
***
晚上,安紅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沒有噩夢,中間一次也沒有醒來。
往後的幾天,每天晚上她都入睡得很香甜,中間也沒有被驚醒。
困擾了她好幾年的失眠症,或者說是重新入眠障礙症,一下子突然消失了。
過去時常困擾著她的焦慮,壓力,擔心,恐懼,隨著建明和婆婆的離去,都失去了蹤影。
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忙碌,舒心,快樂和自由的生活,以及一個夜晚變得很安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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