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0年2月2日,小城晴空萬裏,高空的積卷雲如絲緞般細膩,和昨天陰雲密布,雪花如絮,悄然而下,四野潔白,截然是不同的世界。
2019年5月1日從上海返回後,至10月3日,妻子已接受七次化療。10月22日因為白細胞數1.4,中性顆粒細胞0.8,鎂1.2等血樣數據顯示,妻子的造血功能受損嚴重,腫瘤醫生決定停止化療,休養一個月。11月3日做肺部CT,檢查化療效果,11月21日下午1點查血,1:40和他見麵,確定今後治療方案。
2019年11月7日,今年的第一場雪花飄落,不到半個小時,房頂,樹木,街道,便給晶瑩的白雪厚厚的覆蓋著,預計這個周末的積雪可以齊膝深,而黃綠紅藍的秋葉還未落盡,在那潔白中透出秋色。頭腦裏出現遠方的詩句:“旱久何當雨,秋深漸入冬。黃花猶帶露,紅葉已隨風。”“春花隱秋實,晨霧落幽夢。雁語輕無聲,雪花飛懵朧。”
是啊,在那過去的七次化療中,確實是渡日如年。每天醒來後心裏常說的是,“今天是幾號?” 而副作用也和2018年8月7日至10月20日的六次化療一樣,第一周最難熬,先是渾身骨骼肌肉疼痛,晚上睡不著,接著是口腔,食道,胃腸道消化係統燒灼般的痛,常常是四天便秘,三天水瀉,體重下降,胃納不佳,口腔潰瘍嚴重,一周後才會逐漸好轉。為了減少這些副作用,醫生最後降低了兩種化療藥物的劑量,四種化療藥物還是:Carbo-Ate-Bev-Taxel,五種降低副作用的藥物也是老樣子,我們的擔心是,妻子的身體是否能承受累積的副作用傷害。2018年8月11日因肺梗急診的情況曆曆在目,萬一再來個心梗腦梗,四十分鍾,一個多小時,便是生死兩隔,陰陽兩界,今世無法再逢。
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別無選擇,國內的不少人說中西醫結合治療好,但在此地不可能做到。第一,沒有可靠的中醫。所謂著名中醫的藥方給國內的中醫教授們一看,“胡說八道” 有之,更多是治不好死不了,耽誤病情治療的庸醫。第二是美國西醫的肺癌晚期五年存活率都是國內的幾倍,如果聽人的話去服用冬蟲夏草,一方麵那假的蟲草太多,另外又無服人的藥效,藥理報告可查,我等書生難以跟進。據說是許多有錢有名的人都去吃了那蟲草,但我等沒名的高攀不起,不必跟著。中國的皇帝最有名,吃得好,又有名醫名藥侍候著,可是從秦始皇到晚清溥儀的321名皇帝中,16人70歲,5人80歲,扣去非正常死亡的92人後,剩下的208人平均壽命是47.6歲。我們還是不學吧,硬著頭皮去化療,置死地而求後生。我們眼下能休養一個月,倒是期望老婆的骨髓造血功能,免疫功能能恢複一些,而老婆還是選擇郵輪渡假的方式,再次離開這北部小城,去加勒比海東部休閑避寒。
2019年的11月11日,小城濃雲密布,又一場大雪就在眉睫。我們夫婦二人清早4:10起床,5點去機場,6:20 登機,機翼除霜,晚點一個半小時後才起飛。11點到達佛羅裏達州的勞德代爾堡機場,叫上網約出租車,半小時不到即抵達碼頭,驗好護照,登船證,等輪椅一個小時,十二點二十,就在船上的自助餐廳裏用餐。餐廳的窗外,陽光明媚,氣溫宜人,短褲短衫,天藍水碧,和密州的小城,全然是另一個天地。用餐時,朋友們紛紛發來大雪紛飛,積雪沒膝的小城冬景,祝賀我們逃過嚴寒,又都佩服我老婆的毅力,化療不久就撐著去坐郵輪,聖馬丁島,聖湯瑪斯,聖約翰島等地渡假,很少有晚期癌症病人能做到的。
是的,我也十分佩服老婆的毅力,晚期癌症病人,2018年5月15日乘機十四個小時,回到故鄉上海,接著又去蘇州,南京探親祭祖。2019年3月21日腦部射波刀手術後,4月3日抵滬,4月12日她又去成都探望多年未見的阿姨表弟們,在浦東機場簽署了發病責任自付的文涵,等輪椅四十多分鍾。而拜見樂山大佛後,她再去峨眉山看風景,爬山不行了,就坐在半山寺茶店喝茶六個小時,讓我帶女兒坐纜車上山去。在成都熊貓繁殖研究基地,她更是走不動,可是她卻是笑得開心,笑得感人,因為那是經曆27次放療,兩次腦部手術,多次化療後的爽朗,真誠,坦蕩的歡笑,是生命的花朵在重壓之下,來之不易的怒放。而2019年八月中旬,九,十月的兩次化療之間的周末,她還和我們的女兒一起,兩次驅車北上,探訪在密州中部,東北部的同事,朋友,乘摩托艇追浪,登半島尋幽,果園,湖濱欣賞美景,享受親情友情的快樂。
11月11日,我們是第八次乘郵輪旅遊了,船上以老人為主,許多人都是郵輪的老乘客,住在佛羅裏達州的居民,乘坐郵輪的次數更是多得嚇人,一百,二百次的都有,而225天環球遊的夫妻,也見到六對。重病在身的妻子,是無法像年輕時那樣潛泳,騎馬,開摩托艇衝浪,我們的旅遊節目常是坐車環島遊覽,聽導遊介紹曆史典故,風景特色,民俗民風。郵輪下碼頭,上下渡輪時,她常是走在最後的一個,而船員們知道她的故事後,都爭著扶她上下,船上的其他旅客,多數能耐心地等待,毫無怨言。客服主管,水手長,二副,在她下船時,還和她留影,希望下次再見。
我們在船上的林肯音樂廳時,再次見到2018年12月10日在另一艘郵輪上彈鋼琴的女士,那位畢業於西北大學,伊士門,耶魯大學的鋼琴家,也認出了我們,見到我妻子健在,倒是十分開心,而每次聽她獨奏時,我仿佛見到我們的女兒在彈琴,那相似的神情,熟悉的琴聲,不由使我思念起紐約的女兒來。
11月20日返回小城家中,23日見到腫瘤醫生,他說根據11月3日的肺部CT掃描,腫瘤細胞的生長被化療抑製住了,祝賀老婆再次進入病情部份穩定的階段。
12月5日,按照醫囑,以免疫單抗化療藥物Bevacizumab 1075 mg/43 ml 進行維持性的治療,因為隻注入一袋,加上生理鹽水灌洗,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和常規時的4-6小時的灌注,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接下來的三周內,妻子常常腹瀉不止,胃口不佳,12月26日原來還要進行Bev的灌注,可是妻子的體重掉了十多磅。醫生說,停止一次,無關大局。於是我們一家三口就去德州奧斯頓避寒,探訪我們97歲的老鄰居,和妻子的兒時鄰居。我們這個年紀的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題名,洞房華燭,都沒資格了,而久旱遇甘霖,又因為住在五大湖地區,淡水儲藏量全球20%,也不用驚喜。而他鄉遇故知,尤其是幾十年未見到的,確是人生大喜。
可是,畢竟是重病在身,妻子12月31日在老鄰居家裏喜笑顏開,紅光滿麵,但去市裏的書店後,立刻腹瀉不止,頭暈眼花。幸好女兒半小時後去廁所查看,她已無法說話。我去買了幾瓶能量液,問她是否去醫院急診,她說她知道急診的處理方式,回到旅館休息即可。
第二天2020年的1月1日,我們還是按既定方案,去聖安東尼奧旅遊,老婆開會公差時來過,在希爾頓酒店停車後,我們直奔河邊的商業街,女兒陪著母親在陽光和風中慢慢走著,看不出是病人。人生苦短,親人難長。有時間,有機會,不能放棄,盡量尋找兩代人間的共同語言,培養相似的興趣,家人親人間的溫情,與其它的情感不同,好好珍惜。失去了的,再也找不回來,因為親人不會永遠相伴,活著的人有那份不變的親情相伴,是前世的福分,今世的聵寶,不是每個人都有那份情愛的。我們在美國的華人與子女之間,不僅有深深的代溝,還有深深的文化鴻溝。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下一代人,口味不是中式的,三觀也不相同。世上向來沒有一種世界觀,一種口味一統天下,多點理解,相互尊重,才能和平共處,其樂融融。況且,華人的後代,生活在東西方兩種文化之間,也是壓力重重,以愛為動力,才有可能在鴻溝上建立愛的橋梁,溝通兩代人的世界。
2020年1月2日,我們回到小城的家中,女兒則返回了紐約。1月6日再次做了Bevacizumab 1075 mg/43 ml 的維持性治療,這次的副作用似乎比上次輕些,腹瀉便秘的時間都縮短了。老婆1月13日請美國朋友修繕廁所的計劃照常進行,我也在樓下洗衣。突然,將近中午十二點,隻聽到客廳裏一聲巨響,奔上樓去,卻見妻子半個身體倒在沙發上,捂著胸口喘氣不發一言,消停一會,她說胸疼的喘不上氣來,像有人卡著脖子。我立刻叫救護車,車上的救護人員一麵詢問我老婆的狀況,一麵開車,六分鍾後,一輛救護車,一輛消防車已到門口,進來兩名大漢做心電圖,再服硝酸甘油,停了一會兒,再做心電圖,他們對消防隊員說,麻煩你們光臨,沒大事了,再見。老婆此時已能說話,兩位醫護人員問病史,問用藥情況,突然感到老婆臉熟。老婆說那年那月在醫院見過多次,他們說怪不得三年未見了,生了這樣的病,我們為你祈禱。隨後,在老婆要求下,不鳴警笛不閃燈,要我開車跟著,去老婆工作過的醫院。
到了急診室後,血樣,X光,CT等一串檢查下來,認為是肺部腫瘤複發,引起的胸部疼痛,又懷疑腹瀉不止與腸胃道感染,或與腫瘤轉移有關,14日回家後約定15日腸胃鏡檢查,喝上大半桶瀉藥,活受罪也要受,有命才有一切。15日上午腸胃鏡,活檢結果陰性,無腫瘤轉移。16日周四見腫瘤醫生,看完CT圖像,決定下午開始進行常規的九種藥物化療。11:30 開始灌注,下午4:30 完成。周五在激素作用下,十分興奮,與多人聊天。周六至下周三,臥床不起,疲勞乏力,先便秘後腹瀉,周四周五漸漸恢複。到2月6日第二次化療時,白細胞為4.2,血氧飽和度為98%,中性顆粒細胞為 2.8, 鎂 1.8, 血小板13.5都是正常,但腫瘤醫生和消化科醫生討論後,鑒於體重還是下降,考慮到20%以上的病人對該藥都有腹瀉的反應,於是去掉Bevacizumab ,以三種化療藥物治療,期望能抑製腫瘤的生長。2月6日下午四點半化療結束,乘著精神,胃口尚可,去飯店叫上老婆喜歡的菜,好好吃一頓,以彌補早餐空腹驗血,中餐化療沒吃的苦惱。
2月7日至12日,又是類似的副作用循環,我們隻能希望2月27日前的肺部CT能顯示好的結果,在這抗癌的旅程中,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帶著我們最大的希望,盼望再創奇跡。當然,我們也尊重自然規律,坦然麵對現實,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漢青。我們在這世上的幾十年,中國美國的拚搏,養育了有愛心的鋼琴家,送走父母,留下了愛,在愛心的溫暖下,我們的女兒,親友們,回憶起相聚的日子,還是會珍惜,微笑的。
2月11日是我們結婚37年的紀念,1983年的那天下午六點,在延安東路外灘的東風飯店/現在是華爾道夫酒店,我迎來我最美的新娘,37年後她依然美麗,因為從上海的汾陽路她伴我讀研考博,在美國的大地上,她伴我攻博創業,她的愛伴了我一生。
2019年12月25日,我們一家三口還是去醫院老婆工作二十一年的心髒科ICU送花彈琴唱歌,老婆說即使她今後不在了,我們父女二人還要替她去送花唱歌,女兒說即使我們都不在了,她還會去,帶著她的後代同事,讓這親情愛情友情,隨著音樂起舞,伴著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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