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袁琳娜放下東西環顧四周依然是滿目蒼涼，這裏處處都是張意誠的影子。愛人過世後，袁琳娜不願意再回到這個滿是回憶的地方，就搬去之前和江月合租的房子，本想退掉這裏，爺爺袁伯平的突然造訪使她沒來得及辦這件事，爺爺在這裏住了一夜，聽袁琳娜講了和張意誠的故事，隻是歎氣，沒有過多說什麽。第二天就被朋友接走了。袁琳娜不知道爺爺當時是被戰雨安排朋友接過來指正薑啟輝的，爺爺看到當時袁琳娜那麽悲痛什麽也沒說，隻關照她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工作。或許也是不想袁琳娜過多介入免得有麻煩。
袁琳娜顧不上吃飯打開電腦，把已經刻成光盤的上午拍攝的醫院素材帶放進去反複觀看，突然手機鈴聲響了，她拿起一看是武龍，“琳娜，我是武龍，能不能幫我開下房門，我想拿些江月的東西，我把她丟了，我……，我找不到……”電話裏傳來男人壓抑的哽咽。袁琳娜腦子“轟”的一聲， 從醫院出來一直困擾她的那個謎團瞬間得到破解，那雙漠然的眼神，那個閃爍的注視，還有袁琳娜一直反複在拍攝素材裏關注的手上的戒指，原來都是她無比熟悉的……，她對著手機喊著讓武龍到省急救中心門口，一邊迅速衝出家門……。
“你來晚了，中午她突然心髒衰竭，搶救無效走了，臨走時讓我把這個轉交你，我當時還奇怪，既然你們認識，為什麽不當麵給你？”一個小時後，當袁琳娜輾轉從護士長手中接過那枚複古“蟠龍吞月”銀戒時，江月那俏皮的聲音仿佛還回響在耳邊：“多霸氣啊，這是他專門為我訂製的，世上獨一無二啊。我跟他說了：是不是金的、鑽的我都不在乎，就喜歡有個性的。”說這話時，江月那因為幸福而熠熠生輝的眼眸讓袁琳娜久久難忘。可是在病房裏她看見的那個人眼神中是從沒有過的絕望和無奈，還有那背後的淒涼、冷漠，那是江月對自己的懲罰？還是在接受命運的安排後不甘的期待，隻是所有的一切都隱藏在那冷漠的一瞥之後，讓袁琳娜一直不解，難以釋懷。
武龍看著袁琳娜遞過來的戒指，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切的眼神讓袁琳娜不忍直視，“她在哪兒？快帶我去見她！”
袁琳娜：“她……，”
“我知道，放心吧不管她變成什麽醜八怪我也愛她，殘疾了，我養她，走啊……。”武龍邁步往醫院裏麵走了幾步，回頭看著袁琳娜，“怎麽回事？你……，你哭什麽？”
“她已經被送到殯儀館去了。”袁琳娜看著一下僵住的武龍，嚇壞了，一步跨上前預備去扶他，卻被武龍反手攥住胳膊，“去那兒幹嘛？別逗我了，快帶我去，我們婚禮時你去普吉島的機票我包了。”
袁琳娜想起下個月是武龍和江月的婚禮，他們說好要在普吉島舉辦個浪漫的儀式，賓客隻有十幾個至親好友，袁琳娜還跟兩人抱怨她這個最特殊的客人兼紅娘沒錢參加。袁琳娜把頭扭向一邊，一隻手捂住嘴，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遞過去。
“死亡通知書，孟龍月，……”讀到這幾個字，武龍猶如五雷轟頂，那是他和江月玩遊戲時，江月常用的化名，她把自己比喻成孟薑女，站在望夫石上幾世輪回終於等來了武龍這個夫君……。武龍眼前發黑，晃了幾晃，鎮定了一下他推開袁琳娜伸過來的手，“我要去帶她回家，……”兩天的尋找迎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聲音宏亮的武龍突然間迸出的嘶啞和劈裂把袁琳娜嚇了一跳，她緊張地看著武龍，生怕他被這突然的打擊害得失聲，“我陪你去接江月。”
武龍搖搖頭，又轉過頭看著她：“你拍的那些視頻能給我一份嗎？”袁琳娜點著頭哽咽道，“能！”武龍費力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你，我沒事。”說完站在路邊揮手叫車，直到他鑽進出租車消失在視線裏，袁琳娜還像夢遊一般站在原地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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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咣啷一聲鐵鎖開啟的聲音，眯著眼睛躺在床上的薑啟輝“噌”坐起來，順手理了理稀疏的頭發，然後看向門口，眼中滿是期待。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跟警衛點點頭走進來，他身後跟進來的人穿著便衣默默地站在一邊。
薑啟輝看著依然帥氣的兒子，挺了挺腰板，眼神瞄向兒子身後。
兒子看著他眼眶裏湧出淚猶豫了一下，“媽沒來，如果有什麽話，我……，我代轉。”薑啟輝的心陡然沉下去，人仿佛瞬間萎頓下去，定定神說到：“坐吧！”兒子猶豫了一下看看身後的人，拉過唯一一張椅子坐在父親對麵。幾天沒見，薑啟輝眼皮浮腫，眼袋加寬，一向犀利的目光變得渾濁，甚至還有些木訥，衣服褶皺邋遢，薑夏凡鼻子一酸，從他記事起母親總是把父親打理的精精神神，即使有大案幾天不能回家，母親也會差陳媽送去換洗衣服。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狼狽。
“你現在一定很鄙視麵前這個失敗的男人？”見夏凡半天不說話，薑啟輝率先打破沉默。薑夏凡擰緊眉頭，“成功對你就那麽重要嗎？”薑啟輝抬頭看看兒子，似乎對他問出這樣的話感到不可思議，沉思了一會兒，他說：“我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就決心要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想幹一番大事業。可是30歲當了派出所長，仕途就到頭了，在那樣一個小城，沒有任何背景，我就隻能淪為和周圍人一樣混吃等死。”薑啟輝注視著前方某個地方，思緒仿佛回到久遠的過去。
夏凡沒有說話，記憶中的父親總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即使在家也總是一臉嚴肅地在書房裏聽交響樂，父子間的交流大都是通過母親完成的，像今天這樣開誠布公地跟兒子談到年輕時的自己更是絕無僅有。
“如果不是遇到你母親，我大概就那樣墮落成了一個稱霸一方的小所長，或者說是小混混。”或許是想到年輕時的情感，薑啟輝嗬嗬地笑了，“你媽那時是劇團的台柱子，漂亮、有氣質，那時我身邊有個會算命的拜把子兄弟，他跟我說你媽有旺夫命。他說的真準，我娶了你媽，不光有了個好兒子，緊接著我的運氣就來了。”
“您愛我媽嗎？”薑夏凡想到了那天父親用槍口指著母親的頭。
薑啟輝收回飄渺的眼神，又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看兒子，“我知道你想什麽，我當然愛她，為了娶她我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說到這兒，薑啟輝看看對麵的兒子，或許是怕薑夏凡不信，他又說到，“這一點你媽心裏比誰都清楚。男人做事要看大略，計較一時一事的行為成不了大業。”
“為了你的大業，你會不擇手段……，包括犧牲妻兒嗎？”薑夏凡猶豫著還是問出那句埋藏在心底的疑問。
“什麽話？當然不會。”薑啟輝的不假思索讓薑夏凡心中五味雜陳，內心深處他多麽希望父親就是他眼中看到的父親，——一個一絲不苟地維護律法尊嚴，愛家敬業的好男人。“那個葉夢桐……，”或許是一直以來的敬畏，夏凡話說一半不知該怎麽問出心中的疑問。
“帶著你媽媽離開這裏，很多事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對了，如果你媽媽躺到了，讓他聽聽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列寧格勒’，她會好起來的。好了，我累了，你走吧！”仿佛是怕兒子再問什麽難堪的問題，薑啟輝竟然主動要結束談話。
薑夏凡愕然地看著父親，這可能是父子最後的訣別，如果父親老淚縱橫地道別，或者讓他和母親去求求什麽人，夏凡都可以理解，父親現在的表現卻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站起身有些猶豫不決，看看父親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夢遊一般轉過身走向門口。
“等等！”身後的聲音有些異樣，夏凡的淚瞬間崩落，他不敢轉身隻是停下腳步。
“替我照顧好你媽媽！去吧！”
短短的一句話，讓薑夏凡聽出了從未有過的蒼涼和絕望，那一瞬間薑夏凡聽出了一個不同往日的父親，他猛然回過頭，身後站著的不再是那個生殺予奪的公安廳長，而是一個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即將走向死亡的蒼老父親。眼神中的依依不舍讓薑夏凡看出了深藏不露的恐懼和軟弱，他腳步踉蹌地衝出房門，耳畔依然清晰地聽到那震耳的鐵鎖聲響。
薑夏凡直接回到家裏，在書房找出父親常聽的那張唱片，坐在書房裏聽那曲《列寧格勒》，樂曲結尾的時候，裏麵卻傳出讓他驚悚的叫喊，同時在存放唱片的地方，薑夏凡找出了父親留給他和母親的信件，正是這兩樣東西改寫了所有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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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瑞希國際美容醫院的手術室，柳楠勝一邊往外走，一邊和身邊個頭和他差不多的一個40多歲的中年醫生商量著什麽，見到門口長椅上坐著的戰雨，他跟醫生握手告別，然後跟戰雨說：“一起出去走走。”
兩個人來到醫院外麵的花園，已經是秋末了，可花園裏依然盛開著秋菊，五顏六色，爭奇鬥豔。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柳楠勝看著戰雨，“如果沒有你的愛，很難想象有什麽支撐能讓她挺過來。”
戰雨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其實沒做什麽，應該說幸運的是遇到那位司機。您把錢轉交了吧，回頭我要登門道謝。”
“是，如果不是他毫不猶豫地用後備箱大量的礦泉水為琳琳衝洗，第一時間稀釋了硫酸，後果真不敢想象。這要不是上帝的安排，那這巧合真是太奇妙了。”
“是不是上帝的安排我不知道，但是琳琳命不該絕我是信了。”
戰雨像個孩子一樣咧嘴大笑，那從裏到外透出的幸福感染了柳楠勝，他默默地看著他，“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聽你的，帶她去美國治療，重塑一個全新的琳琳。”說這些時，戰雨嘴角的笑始終沒有消去。
“什麽時候走？”
“一個月之後吧，”戰雨的眼神忽地變得冷峻，處理完手頭的事。
柳楠勝從兜裏掏出一張卡片，這是紐約最好的幾個基督教會的地址和長老的電話，到了可以去找他們，都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們。
“謝謝！”戰雨接過來，順勢握住了柳楠勝纖長的大手……。
他們都不曾想到， 一場猝不及防的狂風驟雨，正在黎明前最寧靜的時刻悄悄地醞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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