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非虛構,但請不要對號入座!)
表姐比我大三個月,是舅舅的女兒。上三年級的時候,她們全家從舅舅下鄉的地方回城,就和我們一樣,擠進姥姥家的三間平房。後來房子拆遷,我們搬到同一棟樓裏,姥姥和我們住二樓,她家三樓。本來我在姥姥家地位不差,可是她一來就把我比得分文不值了。她不但比我長得漂亮,還格外聰敏。
我們上一個班。她剛剛轉學過來,卻一點也不害怕,上什麽課都敢舉手發言。更可怕的是,她還什麽都能答對。一個月以後,班級改選,表姐一舉當了中隊長,在學校也成了我的上級。
據說舅舅小時候就是學霸,後來下鄉耽誤了,沒上大學是他永遠的痛,所以對表姐期望特別高,把表姐考上好大學當成他的人生終極目標。好在表姐也爭氣,考試很少讓舅舅失望。
媽媽從小就比舅舅學習成績差,遺傳給我的聰敏基因就更少得可憐。我在班上成績總是中下遊。每次考試以後,我和媽媽同時在飯桌上抬不起頭。而舅舅就眉飛色舞地把表姐的考試成績拿來和我比較一番。每逢這時,表姐總是盡量謙虛地笑著,把姥姥夾到她碗裏的紅燒肉,慢慢往嘴裏送。
偶爾表姐考個第二,舅舅就傷心欲絕,和表姐一起在飯桌上抬不起頭,還不停地責怪表姐:為什麽錯了那麽重要的一題?這時候,我和媽媽就可以把頭稍微抬高一點。
開家長會,也是媽媽最不開心的時候。好在她從小就被老師訓慣了,挨訓也就是換個代名詞,不過就是從“你笨死了”變成了“你女兒笨死了”。
高中畢業,我隻考進了一所普通高級技校,表姐順理成章地上了名牌大學。可是在高中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表姐,突然變成了一個中等生。舅舅不服氣,還是每次都要問表姐考第幾名?當表姐說考不到前三名時,舅舅總是很生氣。他認為是表姐不努力,在學習上花的時間不夠。表姐說,花再多時間也沒用,“考不贏就是考不贏!”
媽媽有時候也會勸一下舅舅:“到大學裏,好學生太多了,不可能總是得第一吧?” 每當這時,舅舅眼裏就像閃出兩把刀,嚇得媽媽低下頭不再說話。因為在學習成績這個事上,媽媽從來就沒有話語權。
大二結束了,全家人都聚在舅舅家吃飯。不知怎麽就聊到成績單,舅舅又開始數落表姐,說她越來越差,有兩門成績在九十分以下。
表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砸,說:“你以為大學還和中學一樣啊,名牌大學裏都是原來每個中學的尖子生,一個比一個厲害,哪還能每次都考第一?”
舅舅生氣了,說:“任何結果都是努力得來的,你不努力當然得不了第一!”
表姐哭著說:“一天到晚成績成績,從小到大,除了成績,你還關心過我什麽?”
舅舅說:“沒有好成績,哪有好前途?”
表姐幾步衝到窗前,回頭對著舅舅說:“前途,前途,就知道前途!你要是再說一次成績兩個字,我就跳下去!”
我們一時都呆住了。在氣頭上的舅舅卻大聲說:“成績不好,就沒有好前途,還不如死了算了!”
話音未落,表姐一躍上了窗台,頭也沒回就跳了下去。
我們驚呼著衝向窗前,表姐已經倒在樓下的花壇中。
救護車一路呼嘯,把表姐送到醫院。因為隻是三樓,表姐又被樹枝接了一下,落到了草地上。表姐被救回來了,但是高位截癱。
醫療費花掉了幾家人的多年積蓄,表姐被搬回家來。為了和舅媽輪流照顧表姐,舅舅辭掉了工作,白天照顧表姐,晚上開出租車。
原本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躺在床上不能動。表姐再也不是原來那個溫順的女孩。她每天除了高聲罵舅舅不該把她救過來,再就是砸東西,砸一切她能接觸到的東西,就連她吃飯的碗都換成了不鏽鋼的。我每次回家聽到樓上叮叮當當的聲音,就知道是表姐在扔東西了。
媽媽悄悄告訴我,舅舅好幾次都後悔,當初不該救她,可是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了。舅舅很快就老了許多,舅媽不堪忍受這種生活,自己跑到深圳打工去了。
兩年後, 我從技校畢業,在一家機械廠當了普通技工。媽媽說,你雖然不夠聰敏,卻也活得省心。
表姐的死,一直是個謎。高位截癱的她,怎麽能爬到窗台上,再次倒在了同一個地方?
辦完了表姐的喪事,舅舅也到深圳打工去了。除了每個月寄錢回來還債,我們再也沒見過他。
作者春陽,生於50年代。198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化學係,後獲美國化學碩士。現定居美國新澤西。多篇文章刊登於海內外報刊,雜誌。
參與並編輯出版《與西風共舞》,《生活還可以》,《教育還可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詩情畫意》等多部合集。
多篇文章選入武大海外校友會文集和《武大校友通訊》。
散文曾獲江南美食杯佳作獎。多篇散文,小說獲漢新文學獎。
出版個人文集《散花輕拾》,《歲月流沙》。《歲月流沙》由劉道玉校長親自作序,並獲海外華文著述獎佳作獎。
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海外文軒作協首任秘書長,文心社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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