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
親情拾錄，異國感悟，旅遊散記，故鄉回憶，生活雜記……
【導言：自己開著教育機構的周博士，在女兒高中期間遇到了的問題，是否具有普遍意義？在下麵的文章裏，可以看到母親的不解和憤怒；女兒的困惑和壓抑；和母親的反思。
作者簡介：周博士：曾經是國內橋梁專家、華南理工大學碩士生導師、在“中國交通報”海外版寫橋梁文化專欄；來美國後當了五年全職媽媽，然後開始創業。目前辦著一個課後班“Dr.Zhou’s After School Class”（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iz1bdMWAaQ）和故事會CC’s Story-Telling Club（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4ViSAwHuQQ），同時負責一個社區的微信教育群。該群經常組織成員線下聚會，探討育兒路上的種種感悟。】
雖然SUSAN的初中幾乎是以完美的姿勢謝幕的，可是最後半年，其實已經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比如從教會的冬令營回家後大哭了一場，之後一周情緒低落，完全無法正常地投入到學校生活當中去。隻是當時的我們對這些現象不敏感，而且因為經驗不足也沒有能力看到這些現象屬於什麽問題，更不要說怎麽去解決這類問題了。
……
開學第一個月，SUSAN有兩個早晨哭著說她不想上學呀、不想上學，學校一點也沒有意思。我心裏那個失望啊！！從小到大，帶她轉學無數次，次次都可以正常地融入，這次升高中又沒有搬家，原來認識的孩子們都升入了同一所高中，一大群的朋友們，有什麽好哭鬧的呢？！對比之下，正式開始上學的兒子，才五歲，每天都高高興興地去上學。我真是恨不能抽SUSAN幾個耳光！更讓我想抽她的，是她不好好地寫作業！！從小她就不願意寫作業，這一點我一點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經過了這麽多年的磨練，怎麽到了高中還回去了呢？還不如小寶了呢？！
SUSAN的生日在暑假，當時她請來了一屋子的孩子，數來數去近二十個，還有一些硬生生地被我給擋住了，我說家裏實在裝不下了。所以高中無論怎麽分班，她基本上都能夠在班上遇到要好的朋友，特別是午飯時間，更是一群死黨雲集。因此，我覺得她對高中的不適應，沒有道理！完全地沒道理！！是她自己莫名地磨人，我真的是懶得理她。
對於一開學，老公就積極地、主動地給SUSAN全麵開放網絡、配上智能手機、數據流量用光就馬上加錢，上網時間不設限這些舉動，我相當地不滿。可是，這事兒隻要有一方非要給孩子開放，另一方基本上就束手無策了，當時我還沒有想過為此去和老公離婚這個解決方案。但確實是氣得想吐血。每當到了半夜12點，SUSAN說作業還沒完成一半呢，不寫完作業我就堅決不睡覺、可我現在就是寫不了作業！！當然，第二天早晨她就是起不來、就是不想上學。高中的孩子了，難道還能替她活不成？她不往好裏走，真是沒轍啊。
日子就在大家都倍感痛苦地適應中進行著。從外表來看，其實一切都挺好。SUSAN選的課基本上都是榮譽班（快班）的課，就連剛開學的家長會，顧問都說你看看這孩子選的課，高一就上了化學課了；還有作業的得分，一切都非常地好，非常地好！而和SUSAN一起玩的孩子們，似乎隻比SUSAN選的課更難、更多，參加的課後活動也更多，家長們也都更積極地參與著孩子們的課後活動。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一個家庭打著各種名義張羅著聚會，從他們八年級畢業舞會的那次活動起，這十幾個家庭，就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圈子。
就這樣，忙碌緊張的高中生活，從SUSAN的哭聲中開始了。
暑假結束了，高中開始了，生活又忙碌起來了。我這個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音樂上的品味不同了，穿衣服的風格變了，所關注的東西也和以前不同了。但是我在這裏不想談論這些，因為太複雜了，並且我也說不清自己的這些改變。我媽媽一直想讓我寫點什麽，那我就寫寫我在高中所經曆的一些事兒吧。
高中和初中很不同，什麽都更大了。房子更大了，人更多了，人也更多樣化了，當然，俱樂部也更多了。他們說，任何人都可以在高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你是什麽類型的人，你都能找到和你一樣的人。但是，我的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因為所有榮譽班的課我都選了，所以作業很多，導致我根本沒有時間參加大把不同的俱樂部去嚐試新事物，我的時間隻夠參加一個俱樂部。學校裏總共有上百個俱樂部供選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加入哪一個！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啥！可我也不想哪個都不去！怎麽辦才好呢？！嗯，這太令人困惑了。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啥。
關於學業，和初中相比，時間才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課程並沒有變得更難或是更有挑戰性，但卻需要更多的時間。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在任何事情上犯拖延症，我都做得很好；可能也是因為我手上還沒有那種需要較長時間才能完成的大作業，所以我還沒有什麽機會去拖延吧。我不像初中時那麽在乎學業了。說老實話，對我來講，學習不是我現在最看重的事情、也不是我最關注的事情了。老師們已經把什麽都計劃好了，隻要我跟著計劃走，每天去上學並且完成規定的作業，我就可以學會所應知道的知識了。因此，我覺得根本沒有必要花精力去想學業上的事兒，或是為其擔憂什麽。學習和學業似乎是高中最不成為問題的事情。
而所有其它的事情都更為重要並令我困惑。我說的所有其它的事情，指的是無關學習的全部的事情：朋友、俱樂部、足球比賽、社交生活、男朋友、女朋友和其它類似的那些。我想所有的這些都可以用一個字兒來概括——“人”，因為這些事情都需要和人打交道。說到底，高中是關於——人，以及這些人和我將共同擁有的經曆。這些才是對我的成長最有幫助的地方，才是我必須得花費大把精力的地方。可有時我真的很煩和人打交道。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把自己鎖在一個房間裏，聽聽音樂什麽的。但我猜以上那些將是高中經曆的全部內容，所以不管怎麽樣，我得找到一個應付它們的辦法。
好吧，大概我媽媽想讓我寫出來的是有關高中生活的具體內容。那現在就讓我來帶你想像一下，我每天的日子都是怎麽過的吧：
6:30， 手機鬧鍾響起，我得起床。如果我睡滿了八個小時，我會感覺很好，然後準備上學；如果我沒睡夠，我就會想死，並且會認真地思考殺死自己的那些辦法，或者是怎麽逃走不去上學。
7:30，在安靜地坐會兒校車後，我到了學校。早晨的校車上，人們要麽在睡覺，要麽在聽音樂，要麽在瘋狂地趕著昨天晚上沒有完成的作業，沒人有勁兒說話。到校後，我會去書包櫃裏拿出上午所需的全部材料；然後，找我的朋友聊天聊到開始上課。
8:00，最後一遍鈴響後，我會在我的座位上坐好，聽著我的曆史老師嗡嗡地講著早期人類的文明。每個人都說這個老師非常地嚴厲、考試很難，但他是個好老師。我覺得他還行吧，可是很無趣兒。他的教學方法很枯燥，我們所學的內容也是如此（我更喜歡去年的老師）。每節課有50分鍾，課間休息5分鍾，剛好夠走到下一節課教室。所以，到了8:50，我就可以離開這節折磨人的課，下樓去上體育課了。
體育課還行。我得換上運動服，衣服都鎖在女生更衣室的一個櫃子裏。我們不必像初中時那樣，要穿統一的運動服，隻要是運動服，穿啥都行。我們上周剛剛學完羽毛球，現在正學足球。另外，我們已經分好了隊，上次課我們隊沒少贏。我開始喜歡足球運動了，因為雖然我不擅長搶球和投球，可是我擅長攔截和防守。
體育課後，就輪到我一天裏最開心的課程了。我會和朋友J一起走到英語課。J不和我一起上英語課，我們隻是方向相同。然後，我和兩個朋友一起上英語課。我喜歡英語課，一個是因為這課很容易，另一個是我喜歡正在學習的內容。英語課的教室就在我的書包櫃旁邊，下課後我會去把上午的材料換成下午的。我不想把這些材料全都背在書包裏，因為實在是太沉了。
接著就是西班牙語課了。這課不是非常有趣兒，但是也不枯燥。我在課上確實學到了很多西班牙語。
我的下一節課是數學，現在我的數學課是代數2/三角幾何。到目前為止，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門課。剛開始，我很討厭這個老師，因為她超級煩人。她對我們就跟對小朋友似的，在課上發的聲音就類似“喂喂喂”和“嘟嘟嘟”。她的鼻音非常地重，更糟糕的是，她教得太差勁兒了。然而，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我在課上聽她講，盡量理解；然後回家聽爸爸清晰地解釋一遍；第二天回到教室後我就成為了難得學明白的那幾人。我的搭檔C，是一個數學天才，我們合作得很好，因為我們倆經常是班上僅有的兩個能聽懂課的學生。剛開始，我也討厭C，但現在我已經習慣了他的不成熟了。我覺得他就像是我的小弟弟一樣，開始非常地喜歡他了。
接下來就是我這一天裏最開心的時候了：午飯。食堂裏不同的位置排著六個隊，賣著不同的食物。我會選一個去買，然後一邊吃、一邊和我的朋友們說說笑笑。午飯隻有25分鍾，剛夠我買完、吃完。對我來講，經過了5個小時的學習後，午飯是必不可少的一個休息時間。我的午飯是第8節課的時間，這是最後一拔吃午飯的時段，從12:45開始。最早的午飯時間是10:45，這個時間實在是太恐怖了，因為之後的一天裏，你都沒有時間吃東西了。我對自己的午飯時間相當地滿意。
午飯過後是化學課，通常這是高二或高三學生們上的課，但是因為我非常的聰明，所以高一就可以選課了。這課非常地有趣兒，我很喜歡這個老師。化學老師也是一個戲劇導演。我剛剛看了一場他導演的、相當棒的表演。他太能幹了，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老師。
每天的最後一節課是數碼視頻製作課。那是我的課程表上唯一的選修課。這節課主要的任務就是製作視頻和電影。課上隻有8個學生，正正好，因為房間裏正好有8台工作電腦和8台相機。這是非常好玩的一門課。到現在為止，我已經製作了一個廣告片（非常地有趣兒、老師也很喜歡）和一個默片（和另一個同學一起做的，一般般）了，我等不及製作下一個片子了。用這門課來結束一天的學習實在是太好、太有創意了。
放學後，我要麽搭校車回家，要麽參加一個俱樂部。我的朋友J正在勸我加入國際象棋俱樂部。我已經參加了兩次活動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時間繼續參加。以後我可能會寫點有關這件事的什麽東西。如果我什麽課後活動都不參加的話，就會去坐校車，和兩個與我類似的朋友說說話。下午回家的校車非常地喧囂。我很累的時候，會在校車上睡覺；但是通常我會在到家前一直和別人說話。
到家後，我一邊聽音樂一邊做作業，然後上上網或是讀讀書。睡前，我會花半個小時準備第二天穿的衣服。然後我就會睡幾個小時，醒來，再開始這樣的一個循環。
高中以前，SUSAN寫了上千篇作文。八年級期間，基本上也能夠一周給我提交一篇作文，多年來，我們彼此習慣了生活中還有這樣的一種交流方式。可是上了高中後，我收到的作文真的是越來越少，開始我還不習慣和不理解，但SUSAN說她再也無法寫那種流水賬式的作文了。
她想寫她的思考和思想，可是她卻滿腦子漿糊，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想得她都不想活了。上帝給予了她擅長思考的腦子，也給了她發展這一能力的環境（大量的閱讀經曆和思考的時間），可惜的是她在純思考這一方麵發育得太快，而人生中的各種經曆卻太少，人生經驗跟不上自己的思考速度，這兩者之間的不協調或說巨大的差距，帶給了她很多的痛苦。可惜的是，我現在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在事情剛剛開始發生的時候，我對她隻有不理解和嫌棄。
事實上，任何一個對人生充滿了好奇心的人，都會從某一天開始思考這類問題，也許我們可以稱之為哲學思考的萌芽？——我是誰，我有什麽特點，我作為一個人，到底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到底和其它人甚至是動物有什麽不同；接下來就會思考周圍的世界，想知道身處的社會有什麽特點；然後去尋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思考如何處理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
SUSAN在上麵這篇小文中所流露出來的困惑，主要就是“人際關係”方麵的。她覺得人際關係最複雜、最難搞、最頭疼卻又回避不了；她覺得學業最容易、最簡單、最大的問題是要有時間管理的能力。而關於如何評價課程，她輕車熟路。從小她就可以非常清晰按照所學內容本身、老師的能力和性格特點、課上同學們的情況這三個方麵，來分析自己對於一門課程的綜合感受。
她還在文章中提到了睡眠時間這件事兒。這一點曾經是高中開始後，深深地困擾著她的一個問題。好在我後來終於和她達成了一致——她就是比其他的人需要更多的睡眠時間，所以，保證睡眠是她整個高中生活的重中之重。高三期間她被“年書”采訪時，還重點提到了這件事兒。
另外，她還提到了嚐試新事物這件事兒。她在文章中說，她沒有時間去嚐試，時間都用在學業上了。可是最近，她和我聊起這類問題時，認為主要是自己害怕失敗，缺乏勇氣。而我近來讀的一些資料都說，那些將“成功”歸功於“聰明”的人，最害怕嚐試新事物。我懷疑SUSAN就屬於這種思維模式和心態。SUSAN前幾天說：她的人生中沒有從低點艱難地向上爬到高點的經曆，沒有通過不懈地努力而取得好成績的經曆，所以和這種經曆相關的人生體驗她都沒有，和這種經曆相關的能力她都缺失了。她羨慕弟弟小小年紀，就已經經曆了一些這類“磨難”。
還有，她提到了音樂。她不會表演，但是會欣賞。高一是她瘋狂追星的階段，她的表現就跟那些腦殘粉去追星很類似。可是，如果有機會聽她細說，裏麵也不乏很多閃光的深刻思考。其實她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些不同，基本上都是外在的東西。我曾經說過，她在別人所不花精力的領域內，投入心血去獲得“與從不同”，並從這種不同中獲得“成就感”，其實是內心深度不自信、卻又追求被認可、追求獨立自主的一種行為表現。
而她在數學課那段提到的C，其實比她們小兩個年級，是個非常聰明的小男孩，很多數學知識都是通過網絡自學的。後來C跳級去了一所三年製的實驗高中，今年被牛津大學錄取了。當SUSAN前幾天在網上無意間得知這個消息時，開心得還落淚了。她說雖然這個人基本上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可是她一直懷念和C一起上課時的那些快樂時光。並說她完全可以包容C的那些孩子氣，那些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煩的行為，隻因C是難得能夠理解她的那些“深刻”思想的人。
剛才我在給她讀李安的傳記《十年一覺電影夢》時，還和她一起分析了讀書期間的李安，也一直有著類似她的這些困惑。每個少年人，在尋找自己的所愛所長時，在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時，在定位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的位置時，都注定了會經曆一番痛苦和磨難。不同之處，隻是時間來的早晚、個體所感受到的程度強弱而已。
（本文已獲周博士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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