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7）

第七章

進入江南造船廠經曆了一年實習，提幹到教育科三年後，彩君再次回到修安車間。原本彩君想回到剛進廠實習期的動力裝置工段，她想跟著原來的老師傅繼續學習修理主機。彩君總想著學好手藝，要有真本事才能自力更生。車間主任看彩君身材矮小，勸她去精閥件小組專攻壓力閥等小巧部件，彩君本來不想去，可轉眼一想，能夠多學門手藝也不錯，就興致勃勃到精閥件組報到。

當彩君回家告訴父母，她將再次回到修安車間工作時，老沈板著臉不高興地問道，“你是不是在廠裏犯錯誤了，怎麽又回到車間勞動了？”

“爸，現在全廠科室人員都下放勞動，我沒被分到最累最苦的六工段，能回到修安車間已經算不錯的了，”彩君抬頭看著爸爸，心想別讓父親擔心自己的工作。“爸，你放心，車間主任知道我人瘦小，讓我去精閥件組，專攻小巧部件，不再像以前搞主機了。”

“那你也該考慮入黨了吧，少先隊，共青團你都很積極，現在都需要又紅又專的人才，你讀書好是不錯，政治上也要更積極些才對啊，是時候加入共產黨了吧。”老沈義正言辭地說道著。

“我不入黨，死也不入黨，”聽到這裏，彩君憋不住了，“爸爸，你不知道，現在根本搞不清誰是共產黨。我們教育科那麽多老教師辛辛苦苦工作那麽多年，很多馬上要退休了，竟然讓紅衛兵反綁雙手，彎腰下跪交待所謂罪行，還牽連到家屬，這些紅衛兵都說自己是共產黨，這跟流氓有啥區別？這樣的黨怎麽能加入？”桂琴坐在旁邊聽著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著，也搭不上話，看著彩君鬱憤的神情，桂琴知道這些話是這孩子憋了很久才倒出來的心裏話。從不臉紅耳赤的彩君竟然能夠如此激動地跟老沈辯論，這讓桂琴知道彩君在廠裏真的是看到很多事情。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爭了，彩君，去幫你爸爸打洗腳水。”桂琴有意支開彩君，對老沈說，“老沈啊，彩君有自己的主意，她認準的事情誰也勸不回，你就別擔心她了。”老沈看著妻子溫潤的神情想了想，是啊，自從文革開始，他自己都已經在家賦閑度日，不太了解外麵發生的事情。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又何必多管閑事呢？“爸，你洗腳，洗好後，我去倒掉。”彩君把洗腳盆放在老沈麵前，替他脫下襪子洗腳。看著眼前一頭黑發的彩君輕柔地搓洗著自己的雙腳，老沈隻覺得心裏一熱，餘老板啊，也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這麽孝順的女兒。想著想著，老沈眼眶發熱，抬臉歎了口氣不讓眼淚流出來，罷了，罷了，隻要彩君自己工作順心就好，入不入黨算不得什麽。

到精閥組不久彩君就迎來了第一次試航，彩君和師傅負責勁鬆號高壓閥門，跟船到公海上測試檢驗。當時很多人都希望試航，不僅因為船上夥食比廠裏好，還每天發一包餅幹做點心，更關鍵的是，可以坐船出海，看日出東邊夕陽西下，這可以算是當時的浪漫休假了。之後彩君出海試航越來越頻繁，隔壁樓下七歲的男孩耿鑫老是纏著彩君要餅幹，每次見到彩君都問，“阿姨，你啥時候再去試航啊？”

“你餅幹吃光了？阿姨下次試航再給你帶餅幹回來。”彩君每次都把試航發的餅幹給耿鑫，本來是給父母的，可是父母親都不愛吃，她就都給鄰居小孩耿鑫當點心。

第一次試航就出海一個月，隻有輪到試驗高壓閥門時，彩君和師傅才在旁邊監督記錄，平時彩君就待在機房裏看書看雜誌，實在閑的無聊了，她就到甲板上吹吹風看看海。這天，彩君同往常一樣在甲板上吹風，師傅走過來，看了一眼彩君問道，“小沈啊，你今年也該二十五了吧，有男朋友了嗎？”彩君一聽，不由自主地臉紅了，用手推了推眼鏡說，“還沒呢，師傅。”師傅接著說道，“這船上的三付，你見過吧，就是那個高高瘦瘦叫李德海的年輕人，你有印象嗎？他想和你談朋友，你覺得怎麽樣？”彩君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啊，額，我，我，我考慮一下再答複他，可以嗎？”彩君又推了推眼鏡，垂下眼簾輕聲回答。

”好，好，好，別那麽難為情，你這樣，弄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小沈啊，你平常不是挺大方的嗎？”師傅打趣道，“來，來，來，今天要試我們做的高壓閥了，你帶著記錄本跟我去機艙。”

“記錄本一直帶著，師傅，我們走吧”聽到師傅說要試閥門，彩君趕緊打起精神跟上師傅。

無論是新船，軍艦，還是修了又修的勁鬆號，在軍跟著師傅辛勤地忙碌著。至於勁鬆號高瘦的三付，彩君覺得，嫁給一個常年不著家的人應該不是她想要的婚姻，就讓師傅幫著推了。姐姐佳楠早已和學長李剛成家，並生了個兒子，彩君升級做了阿姨。雖然佳楠每年隻有過年才回上海探親，但看著姐姐，姐夫和侄子幸福的身影，彩君覺得家庭就應該是兩個人共同經營的快樂小巢。雖然父母親從沒跟彩君提起戀愛婚姻，但隱隱地，彩君能感覺到自己真到了該結婚成家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