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蛋,陝西猴

小時候生活在一個非常小的山區火車站,周圍不到一百戶人家幾乎相互都認識,街上走過一隻狗都知道是誰家的。然而就是這麽小的地方,俺們這些小屁孩都知道分成幫派,那時候還沒有開始文化大革命,這種人性特征賴不到文革頭上,應該是從老祖宗那裏遺傳過來的。為鐵路工作的職工子弟結成一派,周圍農村的孩子結成另一派,基本上單獨不敢進入對方的地界,以免被欺負的時候勢單力薄。鐵路孩子住在一個高坡上,農村孩子家的房子就在高坡下,經常成為高坡孩子用土塊攻擊的對象。多數時候是兩幫孩子對罵,上麵的孩子模彷著陝西腔唱道:陝西猴,背背簍,勾子一撅翻跟頭。下麵的孩子缺少點兒創意,隻會喊:河南蛋,河南蛋…。那時候也不知道這三個字的來曆,隻懂得不是什麽好意思,象是王八蛋,壞蛋,驢糞蛋之類,不都是有個 “蛋” 麽。後來讀的書多了才知道 “河南擔” 的來曆。

說起來應該與小日本和國軍有關,當年日本人侵華,國軍為了水漫小日本三軍,扒開了黃河花園口大堤,據記載小日本幾個師團 大約有數萬人被大水所困。而更遭殃的是河南農民,這次決口後和隨後數年又連續旱災,由此引發著名的河南大饑荒,數千萬人淪為難民,大約有近千萬人逃往陝西。河南人逃難時有一個標誌性的特征:一副柳條筐,一頭挑著鍋和被褥,一頭挑著小娃娃,一路上就這麽一付 “擔子”,所以陝西人並沒有冤枉 “河南擔”。人家又不知道你的大名,總比叫你 “要飯的” 要尊重些吧。當初俺要是知道這裏麵的故事,一定不會加入為難陝西農民兄弟的行動,不過俺也差點兒被同夥當成叛徒,後麵有機會也得說說。

說起當地人的背簍很有些特色,充分體現了勞動人民的智慧,這種背簍底小口闊,裝進去的東西很容易倒出來。口圓底方平,隨身攜帶一 "T " 型架,容易支撐歇腳,走路時還可以當拐杖用 。當地屬山地,高低不平,不適合挑擔,這種背簍能用上力,走起來也穩當,卸貨時隻要把身子斜著彎一下,裏麵的東西就可以輕鬆的倒出來。鐵路的娃娃們唱的順口溜很是形象。細說起來,“猴子”也不算罵人,往往有聰明的意思在裏麵,不是常說嗎:精的跟猴子一樣。再長個尾巴,你就是個猴。後來俺長大後上山下鄉,實實在在當了幾年的 “陝西猴”,不管是背包穀,還是背土糞,勾子一撅就把東西倒出來了,不過從來沒翻過跟頭。“翻跟頭” 之說完全是鐵路娃娃們瞎編的,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不能算作 “真理 ”。

有關俺差點兒被當作叛徒之事是這樣的,前麵說過農民的房子在土坡下麵,俺們經常往房子上扔土塊。其中有一家是租住戶,丈夫也是修鐵路的,後來隨著鐵某局轉移到外地,但把家留在了當地,他們家有一個和俺年紀相彷的男孩,因住在 “農村”地區,平時俺們把他歸在敵對陣營。他家也經常遭到鐵道小遊擊隊的聯帶襲擊,每當這時,他那個四川媽就撤著嗓子叫罵:你們個砍腦殼的,你下來嘛,看我今天給你個筍子熬肉。一次偶然機會,俺發現他家有很多有趣的書,象是有本菜譜書中說,有一道菜把魚做熟後,再把活的黃鱔放在魚的肚子裏,上桌後,熟魚還偶爾動一下…,  書對俺太有吸引力了,於是俺慢慢和小四川成了朋友 (這個小四川不僅人聰明,還早熟,告訴俺的有些故事當時隻覺得新鮮,後來長大點兒再回想起來會臉紅,有機會也得給大家講講),不過俺們是地下的交往。俺雖然沒有宣過誓,但住在鐵路的地盤,當然屬於小鐵道遊擊隊,他們要是知道了,保不定會砸俺家的玻璃窗,俺還是了解這幫壞小子的,還是小心為好。其實哪能保得住密,當初共黨那麽狡滑,還不是讓國民黨追的無處藏身。他們很快就知道俺和小四川交了朋友,為首的孬蛋要俺交待。俺告訴他們小四川他爸也是鐵路上的,小四川是打進敵人內部的自己人。好在俺還有兩個年齡更大的哥哥,孬蛋他們也不敢把俺怎麽樣。

 轉眼七,八十年過去了,當年 “河南擔” 的後代早被同化成 “陝西猴”。象是俺自己,從來都認為鵝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陝西人,愛吃臊子麵,愛吃攪團,還愛吃羊肉泡饃。美國待了幾十年,夢裏最常夢到的仍然是小時候的事情。也不知道小四川現在在哪裏,心裏還是挺惦記的。

 河南擔,陝西猴,小四川。幾千年的風吹雨淋,水土交融 ,哪個能說清楚誰跟誰嘛?

花園口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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