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其二:人死又豈能債滅?
【神州之“中”】林昭,如畫江南走出來的才女,五十年代名噪燕園北大的林姑娘。
西元四九,作為一朝中央政權,民國氣數已盡,壽終正寢。和眾多的前朝賢達書生一樣,其時正處豆寇年華的林昭也是滿腔熱情地擁抱龍庭新主,期待神州能夠從此重整河山、走向新生[1]。奈何一番脫胎換骨靈魂再造的掙紮之後,姑娘還是天性難眠良心不改[2],五七陽謀中招落水自然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之後的日子自然是萬馬齊喑,舉國無聲勝有聲。在此大勢下,眾儒生多是隻好得過且過、苟且偷生。然林昭誓不從俗,收監提籃橋後仍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己的鮮血作墨,以洋洋十四萬字的血書抨擊當朝的執政法理,挑戰武裝到牙齒的紅色國家機器。長達十多年的死磕後,在那全國山河也變得一片紅的西元六八,不為瓦全的林妹妹玉碎於堅如磐石的反修前哨上海灘。
林昭成仁兩天之後,幾個“有關方麵”的代表不辭辛勞地敲開了林家的家門。門開後,來人公事公辦地對林昭的母親和妹妹宣布:“林昭已被處決,付五分錢的子彈費![3]”年逾六旬的林母初是不明其意,旋即石裂天崩、不省人事。自此之後,這個昔日在曾出手相助處於危難中之共產黨人的知識女性便精神失常,幾年後憂憤地死在黃浦江畔的街頭上。
綜觀適時的神州,林昭的結局遠非個案。就在那個靜若嬌花照水、動如翠柳迎風的林姑娘凋零的前一年,一個名叫劉文輝的壯士也因以《駁文化大革命十六條》的檄文挑戰其時不可一世的太祖、九千歲和中央文革的袞袞諸公而被殺身成仁。就在文輝就義的當天下午,劉家門口聚集了數百名革命群眾。派出所的人民警察身先士卒地衝在人民群眾前頭,義正詞嚴地勒令劉家老少,快快把槍決反革命分子劉文輝的子彈費交上來!麵對眼前的雞飛狗跳、家破人亡,文輝的母親強忍著失去親生骨肉的痛楚和淚水,默默無語地從自己的口袋裏取出四毛錢交給了來人。
警察同誌拿到了錢,班師回朝之前還念念不忘地告誡在場的群眾,對反革命分子就得毫不留情!有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廣大群眾的革命熱情自然空前高漲,既高呼口號又觸及皮肉,一直忙到掌燈的時分方陸陸續續地盡興而去。晚飯後,劉家老小還未來得及鬆了一口氣,革命群眾中就已經有人折回來關照劉家門窗,直到窗戶上的每一塊玻璃的強度都讓各路英豪用石頭挨個檢測個遍方算罷休。[4]
【五洋之“外”】大約十來年前,老狗在煙台機場的售書亭裏無意中與德國連環漫畫《父與子》“邂逅”,旋即為書中的睿智和幽默所傾倒。老狗隨後把這部漫畫經典推薦給年幼的犬子犬女,姐弟倆也毫無懸念地為之所俘虜。一時間,這本書便成了狗舍裏天倫之樂的一大源泉,犬子犬女常常在老狗蹩腳的詮釋講解下,咀嚼著畫麵中耐人尋味的細節而進入自己的夢香……
受往日歡愉所驅使,老狗近年間曾對與這部經典相關的人和事進行過一番滿足好奇心的調查。因特網裏一番窮追猛打以後,顯現在眼前的材料讓老狗著實吃了一驚。事先誰能料想得到,在那一幅幅給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大人和孩子帶來多少快樂和歡笑的漫畫後麵,竟然還會有過這麽一個至今還讓人倍感沉重傷心的故事。
漫畫的作者卜勞恩,原名奧塞爾,十七歲開始學習繪畫,出道後以為多家出版社畫插圖謀生。納粹上台之前,卜勞恩曾多次以漫畫的形式諷刺和挖苦希特勒及其宣傳喉舌戈培爾。結果希特勒三十年代初一上台,卜勞思便立馬被第三帝國出版局從特許從業人員的名單中除名,從此再也無法以原名發表繪畫作品。後來還是在出版界同仁的疏通和幫助下,非政治題材的《父與子》漫畫係列才以筆名在《柏林畫報》上連載。[5]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說自己連吃飯都成問題,以諷刺幽默見長的漫畫家私下裏還是一如既往地對納粹政權的倒行逆施冷嘲熱諷。在納粹滅亡跨台的前一年,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克瑙夫來到卜勞恩的家中小坐。麵對支離破碎的故國家園,老哥倆又情不自禁地用文化人特有的俏皮話把希特勒和他的左臂右膀戈林好好地修理了一遍,結果雙雙被住在隔壁的納粹軍官施爾茲直接向納粹宣傳部部長戈培爾檢舉告發而當啷入獄。
戈培爾同誌對這宗攻擊汙蔑偉大領袖與其親密戰友兼接班人的“惡攻”案件高度重視,親自選定身為納粹司法部國務秘書、專司政治案件審判的納粹德國人民法院院長弗雷希勒同誌主持案件的審理,並做出了從重從快打擊相關人犯的重要指示。漫畫家自知在劫難逃,在法庭開庭審理的前一天晚上自殺成仁,留下遺囑把諷刺挖苦希特勒等人的事情全部包攬在自己的身上,意在為好友克瑙夫創造出一線生機。奈何黨性如磐的大法官弗雷希勒不為所動,在卜勞恩自殺身亡後不到一個月便以動搖軍心和詆毀敬愛的“元首”的罪名把他的同伴克瑙夫送上了斷頭台。
克瑙夫身首異處之後,他的遺孀收到了一份來自納粹政府的催收賬單。賬單上的數目有整有零,總共五百八十五塊又七毛四分的帝國馬克。款項用途的欄目上清楚地寫著:克瑙夫一案的審理費與斬首行刑費。[6]
在第三帝國血紅的旗幟下,克瑙夫一家的遭遇自然也不是個案。克瑙夫成仁七十年之後,英國《每日郵報》記者兼曆史學家沃特斯曾對納粹時期的人犯斬首做過一個全麵的回顧。在這篇文章裏,沃特斯還羅列出納粹政權對死者的家屬征收“特殊服務費”的部分牌價:
人犯關押: 每天收費一塊五;
斬首: 一次性收費三百大洋……
值得一提的是,納粹政權把日爾曼人做事認真的品性發揮到極至,每份寄給死者家屬的賬單從未忘卻加上一筆一毛兩分用於寄送催收通知的郵資。[7]
中德兩國遠隔千山萬水,在時間上當朝的史無前例與第三帝國的高潮又遠遠相差不止一代人,但在諸如極刑行刑後向人犯家屬征收行刑費用這樣的細節上,兩家的曆史競有如此驚人的雷同。莫非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老狗才疏學淺,至今對此緣由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乞望他日能有高人點撥明示。
腳注:
[1] 林昭的朋友倪競雄保存著林昭當年的部分通信,信中她多次將毛澤東稱為“父親”。詳情見載於大陸官媒《中國青年報》“冰點”的新聞欄目中由江菲所著的特寫《尋找林昭》。http://zqb.cyol.com/gb/zqb/2004-08/11/content_926077.htm
[2] 當朝初年,林昭曾為時勢所逼而無中生有地揭發過其母親的“問題”,之後懊悔萬分。詳情見載於由大陸中國法學會主辦的《民主與法製》1981年第3期中陳偉斯所著《林昭之死》。http://www.aisixiang.com/data/46673.html
[3] 詳見新華社總編輯穆青與郭超人、陸拂所著的特寫《曆史的審判》,此文曾於1981年1月27日載於大陸官媒《人民日報》。http://news.xinhuanet.com/ziliao/2002-12/18/content_663105.htm
[4] 詳見澳門崇適文化出版拓展有限公司2004年版劉文忠所著《風雨人生路》。該書摘錄的鏈接如下:http://www.huanghuagang.org/hhgMagazine/issue17/gb/13.htm
[5] 詳見上海三聯書店2011年版卜勞恩所著《父與子》之第1頁。
[6] 詳見維基百科英文版克瑙夫條目。ttps://en.wikipedia.org/wiki/Erich_Knauf。
[7] 詳見“Mail Online”中Guy Walters所著“How Nazis slaughtered 16,000 people by guillotine: Found in a Munich cellar, the death machine that reveals a forgotten horror”http://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2538973/How-Nazis-slaughtered-16-000-people-guillotine-Found-Munich-cellar-death-machine-reveals-forgotten-horror.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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