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傳奇
(前文)
其二:淵博如斯
西元四九,江山易幟,之後大戲不斷。土改、鎮反、反右、四清,好戲一出接一出,出出高潮迭出,讓人應接不暇,直怨爹娘他年緣何不給自己多生幾雙眼睛。
大勢之下,俺爹俺娘的日子過得自然也是難於免俗。城頭這邊廂剛把大黃旗掉了個個,俺爹那邊廂就已經被俺爺爺的那幾畝薄地所拖累,讓土改工作隊關進了土牢裏餓得個魂不守體,為的是從他口中挖出那些被他爹深藏在爪哇天涯的金銀浮財。當爹在陰陽兩界徘徊時,幸有其先期因為餓飯而歸陰的堂弟堂妹引起了上峰的注意,俺爹才乘勢得以脫身。無獨有偶,之後的反右運動中,俺娘又脫穎而出,大名榮登初選的黃榜,最後還是在俺爹左推右擋的力爭下方得漏網。
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站,那有不濕腳的呢?在新主血染的正紅旗下有驚無險地生活了近二十年後,爹娘祖上積攢下的陰德便徹底用盡告罄。史無前例年間,雙雙在既觸及靈魂更觸及肉體的派性惡鬥中押錯了注,結局是一死一傷。之後水漲船高,初諳世事的老狗也升格為如假包換的新科狗崽。
俺爹駕鶴西行後的頭十年裏,神州上下充滿著中國式的吊詭與幽默。在朝庭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鐵打江山萬年紅”鼓噪中,未冠的老狗已經開始接受“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宿命,立誌不辱時代賦予自己的神聖使命,為演好新一代紅朝賤民這個角色而奮鬥終生。沒承想,太祖剛一翹辮子,一月之內,那位由他老人家千挑萬揀才遴選出來的英明領袖便拿出手頭上諸如“你辦事,我放心”之類的隻言片語作幌子,喜事一辦完就順水推舟地把廟堂裏那群深得毛教真傳的大小內黨齊察察地送進了城南之北的秦城幹休所。就這樣,這些昨日還在大殿裏呼風喚雨的弄臣們便服從革命事業的大局需要而愉快地移步燕山腳下,在愜意的北國秋風裏品菊賞月,在可口的清湯寡水中樂不思蜀。
太祖內黨近乎完美的謝幕後,接下來的重頭大戲便是貓王的三落三起。在一大群曾被革命臣民奉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的還鄉團簇擁下,那個在太祖咽氣前才匆匆忙忙轟出山門的矬子將軍居然又風風光光地殺回了闊別數日的社稷大殿,重新坐上了他那把餘溫猶存的太師椅。之後的三兩年裏,這些七老八十的貓黨們愣是將耗盡太祖畢生心血的烏托聖殿抹黑成天字第一號的違章建築,把那座昔時壯觀無比的赤色廟宇搗鼓成一個聲勢浩大的拆遷工地。彈冠相慶之餘,那段龍床前永不翻案的信誓旦旦便自然成了大丈夫能縮能伸的笑談與佐證。為數不多的美中不足是,朝野至今還無人知曉那位當年對貓王的花言巧語曾照單全收的明君聖主,是否也在極樂的西方裏也為身後的青勝於藍而含笑九霄。
借得朝庭打龍袍送瘟神的東風,藏棍露槍的傷痕文學在適時的九州大行其是。在前朝落魄丟魂儒生的推波助瀾下,那些字字血、聲聲淚的煽情很得涉世不深的老狗之共鳴,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戚油然而生。讀著讀著,老狗忍不住向娘兜售起那些蹩腳的文字來了。一通此番不買遺恨終生的強力推銷後,俺娘的回應卻是不溫不火但又頓挫鏗鏘。
娘說,癡兒癡兒,文革十年,俺家破人亡,侃起史無前例的過人之處豈不就是如數家珍,哪還用得著別人家的傷痕文學來指點迷津?
彼時的老狗無言以對,於是便也就隻好趕緊掛起白旗收攤認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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