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景世明擠在老兵身邊往外看去,隻見武關城牆上,熟悉的玄色鐵甲和秦軍的黃銅戰衣混在一處,明白這是屈有菊和景常安的接應到了,心情大勇,掀翻了“鐵房子”道:“來,上飛彈,咱們也別閑著!”
當景常安終於摘下頭盔站立在武關城頭的時候,刀子似的西風從微微打開的盔甲鑽了進去,蒸騰著身體上濕淋淋的汗水,也冷卻了皮子下麵一腔沸騰的熱血。他手扶城牆往下眺望,突如其來的疼痛從周身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席卷而來,讓他一陣眩暈。
腳下的丹江水碧綠依舊,然而褐色的鵝卵石和沙地卻被河灘上一摞一摞的屍體和斷臂殘肢染成一片悲壯的暗紅。屍身們有穿著黃甲的也有玄甲的,有的壓根什麽甲都沒穿,從城牆上跳下來,腦袋像西瓜一樣開了花。
高大雄壯的城牆在楚軍“飛彈”不間斷的攻擊之下,多處被炸得凹陷焦黑,透著一股子英雄劫後餘生的悲涼和不堪。
景常安的東北軍經此浴血一戰,從七萬人銳減到三萬,這其中還包括了傷兵殘將。雖然有鐵鳥的“飛彈”支援,但是他們先要和固守武關的秦軍近身肉搏,後要對付從丹陽主場聞聲趕來應援的白家軍精銳,不可說不是一場背水一戰的硬仗。
然而他畢竟是最終獲勝的一方。曆史,會把他記錄在“勝利者”的那一欄,而他的族人,會說他給裨將軍景翠報了仇雪了恨,將他供奉在宗廟祠堂之中。
不知為何,他此刻的心情卻無法像一個“勝利者”那樣的明媚。
當他攜手景世明一起回到丹陽時,王家溝的戰場顯然剛被打掃過,地表上一層新土下飄來淡淡的土腥和血腥。隻有幾個老兵哼著楚地軍歌在溝壑裏翻找,看有沒有值得帶走的兵器和盔甲。遠方幾株高入雲霄的白樺上停著一排紅嘴禿鷲,安靜的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守在城門口的幾個楚兵見是他們,馬上打開了城門。
走在丹陽城方正的甬道之上,一路上除了站崗的楚兵之外少見人跡,看上去城裏並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武裝衝突。
走到城正中的朝露台前,接到消息的水師副將費城迎了出來,簡單向二人交代了丹陽的戰況。原來丹陽主場的白家軍主力去武關應援之後,剩下的兩萬人麵對楚國水陸兩軍的夾擊無心戀戰,已經降了。而白麒和其家人心腹也在棄城而逃時被費城的手下截住,現在關押在朝露台。
景常安覺得生擒白麒實在是此戰以來的頭一件快事,眼睛亮了亮:“費大人,大將軍何在?我從武關上撿了塊石頭,要親手交給他。”
費城的臉陰了陰,欲言又止。
景常安最煩這種三腳踹不出個悶屁的個性,不耐煩地拉著身旁的遠房宗親道:“世明,走,我們找大將軍說話去。”
六十級白玉台階之上,宮門敞開著,大殿正中躺著兩具白紗罩蓋的身體。滾地風掀動著白紗,而躺在下麵的人卻一無所知,顯然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
屍體旁邊跪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一身玄色軟甲上麵胡亂地披了幾塊白綢,一頭長發淩亂地散落在白綢之上。臉上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紅腫著,似乎淚痕還未幹透。
這少年景常安不認得,景世明卻再熟悉不過。景世明稍愣了愣,快步上前道:“屈公子!可是大將軍出了意外?”
屈童聞言,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樣,緊握住景世明的手,身體抖成了秋風中的一片落葉,泣不成聲。
景世明憐惜地輕撫屈童的後背,一手慢慢掀開了白紗的一角。隻見屈有菊安詳平靜的麵容,仿佛睡著了一樣。他隨即將白紗重新遮上,心中暗道:“這定是白麒那廝見丹陽失守,棄城而逃之前下的狠手。陛下惜才,曾叮囑要善待白麒。如此,隻怕是群情激憤起來,就地斬了他也難說。”
想到這裏,景世明柔聲對屈童說:“公子節哀。我和常安已經如大將軍所願,順利收複武關。想來大將軍在天之靈,也會覺得安慰吧。”
“安慰?安慰個屁!人都沒了,說這些玩意兒有什麽用……,” 景常安沒有好氣地粗聲懟了過去。
他繞開景世明,親自上前給屈有菊、昭羽翮兩人驗過傷之後,眼神凶狠地掃向偏殿裏跪倒在地的武安侯白麒:“行啊,有幾分手段。殺人不見血……,是用的毒吧,無臭無味,苗疆的貨色?”
白麒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景常安幾步上前,一腳將白麒踹倒在地,刀尖“撲哧”一聲紮進了他的小腿肚子裏:“姓白的你個孬種,敢做不敢當。”
白麒貼在大殿金磚之上的麵孔因為疼痛而扭曲了起來,嘶啞著掙紮道:“不是我做的,叫我如何當得?”
景世明怕自家脾氣火爆的宗親一怒之下不管不顧地把白麒給宰了,跟上來擋在兩人中間說:“常安息怒。你想想,要是武安侯想加害大將軍,隻消讓手下行刑便是了,何須多此一舉去下毒呢?還是用的那麽隱蔽的毒?依我看,這裏麵必有蹊蹺。”
爭辯的結果就是,景世明押解秦國要犯白麒人等,和屈童一起護送白虎大將軍屈有菊,和監軍昭羽翮的靈柩回郢都。從郢都跟著屈有菊出來的三萬大軍整頓下來還剩兩萬餘,這裏麵一千人馬陪同景世明屈童一齊回壽春,而剩下來的則補給給景常安,駐守在收複回來的武關和丹陽。費城則交還了虎符,帶著他的水師大軍順漢水而下,回去向鬬依智複命去了。
屈童孤身一人從郢都出發去,偷偷潛去江北的時候,還是金桂飄香的深秋。此時護送著父親的靈柩回家,就已經是霜染大地的初冬了。來的路上躊躇滿誌,想的是要和父親一同建立功勳。回去時卻和父親陰陽兩隔,再想要聽他喊一聲 “童童,耍段刀來給我看看”,卻是不能了。
屈童隻覺得心灰意冷,縱使殺敵十萬,也難以彌補他胸口這種空落落、沒依沒靠的酸楚。
扶靈途中,走到一個叫做桃山的中原小鎮時突然天降大雪。桃山漫山遍野的紅梅迎雪怒放,猶如雪中仙子傲然孑立。
屈童大口呼吸著雪後潔淨清新的空氣,手撫著雪中晶瑩嬌豔的花蕊,隻覺得世上再沒有比此情此景更加浪漫,更加不羈,更加出塵的美麗了。覺得倘若父親屈有菊在天有靈,定然會眷顧這個美妙的地方。於是偷偷從父親戰袍下割下一片,埋在梅花樹下,手持一杯米酒澆灑在皚皚白雪之上,輕聲道:“爹爹,我知你不愛束縛,此處山花爛漫應是你所鍾愛。將來在郢都安頓好了,我再帶你的衣冠回花田,了你心願。”
如此走走停停,將近年關,才回到了郢都。
戰事的大捷,和屈有菊、昭羽翮的噩耗,早已傳回了郢都。
此次一舉收複武關、丹陽兩個西北的軍事要地,且俘虜秦將白麒,實在是楚國近年來少有的盛事。楚王熊瑾沐對立下戰功的幾位將領給予了豐厚的賞賜。景常安、景世明兩人連升三級,都提升到了裨將軍的位子。景常安奉命駐守西北要害武關,而景世明則卸任王卒卒長一職,即將去駐守中部盆地,南陽。一時間,景氏一族風頭無兩。
至此,楚國的兵力主要分布在了四處:西南扞關衛狐庸,西北武關景常安,中部南陽景世明,和楚越邊境的江北水師鬬依智。
大卜尹觀休親自主持了盛大的葬禮,將白虎大將軍屈有菊葬在了毗鄰王室墓地的一塊風水寶地。這樣的殊榮,是楚國貴族裏絕無僅有的。
屈府上下,包括乳娘貴喜和周管家在內,全體出席了長達三天的葬禮儀式。第三天下來,大奶奶林玉琴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
觀休親自給林玉琴問診,一番查看下來,觀休笑著向林玉琴作了一揖:“恭喜夫人,夫人這是得的喜症。” 原來今年四十有三的林玉琴竟然老樹開花,再度有孕了。
屈府上下,除了林玉琴本人之外,都十分的驚喜,覺得這是老天彌補給他們的一份珍貴禮物。而林玉琴卻憂心忡忡:她體質偏寒,不易有孕,夫妻倆多年以來隻有屈童這一個孩子,如今有菊新葬,卻偏偏多出來這麽一個不合時宜的遺腹子,真不知是福是禍。
同年六月,林玉琴順利產下一女,取名屈愛菊。
這個女童似乎在娘胎裏先天有點不足,小臉黃黃皺皺的,瘦小得好像隻小老鼠一般。
屈童對於這個小了十五歲的妹妹十分的溺愛,一有空就把愛菊抱在臂彎裏逗弄。也是緣分,每當屈童搖頭晃腦地念些詩歌辭賦,愛菊就不哭不鬧,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屈童,好像當真聽進去了似的。直至於貴喜和下人們說,小小姐是個人精,別是神仙托生的。
林玉琴產後恢複得不好,身上惡露一直踢踢踏踏的沒得斷,因此對於照顧小娃娃不是很有耐心。
屈童於是就代替母親成了愛菊的“奶娘”,除了不能給愛菊喂奶之外,從穿的到用的,甚至是換尿片這樣下人的事,都事必躬親。有時候半夜裏愛菊哭了,奶娘趕到之前,屈童往往就已經把愛菊抱在懷裏哄著了。貴喜笑說,愛菊小姐這是“長”在童童身上了。
守孝期間,屈童常常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照顧母親和妹妹,就是擺弄些詩辭。自從丹陽一戰之後,他連原先最愛的,先生鍾子期留給他的幾卷《兵法》都不愛碰了。除了和偶爾登門來看望他的好友景雎下下棋,過得簡直就和世外隱士一樣。
然而世上的事沒有絕對。
自從屈有菊過世,景世明也被調去了南陽,同樣身邊有個小女娃的公主熊月和屈家大奶奶林玉琴慢慢倒走得勤了。
寶嬋對於自己的妹妹愛菊耐心一般,倒是熊月和景世明的女兒景月如讓她十分上心。
景月如隻比屈愛菊大了半歲,可是長得晶瑩粉嫩,如同一個冰雪捏成的娃娃,十分招人疼愛。相形之下,瘦瘦小小的愛菊一直沒能長開,一雙烏黑油亮的大眼睛占據了半張臉龐,更顯得先天不足,沒有什麽福相。
屈童每每看見寶嬋抱著景家的孩子千依百順的樣子,就忍不住嗆她:“景家人就那麽可稀罕麽?自家的娃娃疼還疼不過來呢。”
每到這時,屈平就在兩人中間打岔:“愛菊,那是伯父伯母的孩子。月如,那是公主駙馬的孩子。兩位要真喜歡小孩,將來各自婚配,自己生去!”
光陰如梭,屈童十八歲生日這年,給父親屈有菊守滿了三年整的孝。他在楚王熊瑾沐的主持下,正式行冠禮,世襲了屈有菊定南侯的爵位。
這三年裏,楚國的南鄰越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越王姒無忌死後,弟弟公子子龍在子楓和吳氏宗族的支持之下發動了政變,刺殺了郭太後,血洗宮闈,篡奪了越王的寶座。然而郭氏一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半年之後卷土重來,從此越國陷入了長達兩年之久的內戰。
一年前,公子子龍放棄會稽,帶著吳氏宗族的追隨者退至西部山地,與郭氏議和:以南北走向的雪峰山為界,東部平原為郭氏所有,繼續稱“越”,國都會稽;而西部高地則為吳氏地盤,改稱為“吳”,定都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