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傑日記》和衣魚

第一次看到那種小蟲子,心裏產生十分的嫌惡感,如同看見一隻花裏胡哨的蜘蛛,它們幸福的生活在《王傑日記》裏。後來,我在其他幾本書裏也發現了它們。

《王傑日記》不知道是誰留給我的,那時家裏有很多革命書籍,碼在床板底下的紙箱子裏,都是父親的。這本書卻一直歸我所有。

我從來沒有好好讀過書裏的文字,隻記得裏麵有一篇日記,說要做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黨把他擰在哪裏他就在哪裏紮根不動搖。

我用這本書來夾東西,我在裏麵夾過郵票、香煙殼、糖果紙,那時我有收集的愛好。我把糖果紙剝下來,展平,一張一張夾進書裏。後來吃到軟糖,糖稀粘在玻璃紙上沒有弄幹淨,夾到書裏,把紙頁粘在一起,揭不開來,紙麵撕壞了,還有幾頁永遠的膠連在了一起。

各樣的果糖味滲進了《王傑日記》裏,混合成一股奇怪又好聞的味道。拿起書來細聞,可以分解出奶油味、桔子味、香蕉味、水蜜桃味、菠蘿味、蔥油味。還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那是來自香煙殼的貢獻。

我還在書裏夾過幾片楊樹葉子。時間長了就忘記了,樹葉在書裏枯幹發脆,葉質在紙麵上印出一個葉子的圖案,暗褐的底色中間是空白的葉脈紋路。而葉子則脫落成一個經絡相連的鏤空葉雕,非常好看,放在手心裏輕輕托起,頗有一點小布爾喬亞的情調。到我上小學的時候,《王傑日記》已經泛黃變舊,紙麵因夾過收藏品而呈顯出深淺不一的黃色。

現在我要來描述那種小蟲子了。

它們循著糖果的甜味來到書裏,大小如一粒香瓜子,頭寬尾窄,身子柔軟,體態豐腴,通體銀亮,好像有帶魚那樣細碎鱗屑。前頭兩根觸須,後部三根尾刺。打開書本,這些小蟲子炸開一般驚恐逃竄,翻越紙頁邊緣,瞬間消失在紙的另一麵。它們完美的外形和靈巧的身姿,猶如鯰魚貼在紙麵劃過。在它們被我驚到的同時,我也被驚到了,好險把書扔掉。

這些蟲子在書裏生活,靠吃《王傑日記》活命,我驚歎它們的生命力,何以能在如此惡劣的生態環境中生兒育女,繁衍生息。當然,它們的食物不隻是紙墨,也有糖果紙。

它們把書吃成一塊奶酪,吃出一個個小洞,在紙底下洞洞相連,四通八達,好比地道戰。洞口外麵粘連著一些糾纏不清的絲縷和空癟的卵殼。那一點一點可疑的黃褐斑點應該是它們遺留在書裏的排泄物。

後來我對這本書越來越不關心了,隨年歲增長,對那些曾經的收集興趣越來越淡漠。最後這本書終於不知所蹤。

在《王傑日記》徹底丟失之前的一段日子裏,它在家裏幾處不同的地方反複出現過,顯然它不甘心被我輕易遺忘。一次是出現在一張四仙桌的桌肚裏,那張桌子是我家的一件老古董,有四個抽屜,底下有一層隔板,在隔板和桌麵之間形成一個黑暗的空間,裏麵是陳年的老鼠屎、瓶蓋子、廢棄的軍棋子、幹橡皮泥等零碎雜廢。還有一次它躺在大立廚底下布滿蛛絲網的灰塵中。還有一次出現在堆滿雜物的備弄角落裏。

今兒我想起這些舊事,是因為這兩天在百度網上查找一種名叫“革追”的小蟲,無意中發現了一種叫“衣魚”的小蟲蟲。我認出“衣魚”就是五十多年前吃我《王傑日記》的那種蟲子。

我還注意到,這種小蟲子有一個大家都聽過的別名,叫“書蠹”。

  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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