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白人夫婦離去的背影,李叔和趙阿姨臉上的笑容和熱鬧同時戛然而止。沉默了一會兒後,趙阿姨說道:“老頭子,在加拿大呆的真沒有意思。我好想咱兒子還有咱們大孫子,還有我那群老姐妹。”
我何嚐不是呢?都快五年沒看見大孫子了,就是偶爾視頻一下,哪裏能像把孩子摟在懷裏親親那樣解渴呢?我那些老哥們,每天下下棋,聊聊天,誇誇自家的子女,在小區裏活動活動,多好!但李叔這些話隻能在心裏想,不能說出來,因為那樣老伴心裏就更難受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趙阿姨花白的頭發,安慰她:“這裏空氣好,水幹淨,小動物和人親近,老百姓也好,你看,咱們剛才不也跟老外聊了老半天麽?多有意思。”
趙阿姨笑了笑,撒嬌地把頭靠在老伴兒肩頭,不說話了。
太陽幾乎到了頭頂上方,沙灘上躺著坐著的人更密了。打沙灘排球的嬉笑聲也是此起彼伏,好幾處呢。有不少人把固定在地上的燒烤爐點了起來,然後三五成群的各色男女圍在爐子附近,一邊說笑,一邊烤起食物來,香味與煙氣便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趙阿姨吸吸鼻子,說:“這是烤羊肉,有點膻,孜然放少了。”
李叔看了她一眼,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老伴兒最愛吃烤羊肉串,可女兒家很少燒烤,就是燒烤也從來不烤羊肉,每次隻烤一些碎肉餅,香腸,還有蔬菜。他笑著調侃她:“你這是什麽鼻子?這肯定不是羊肉,老外不吃烤羊肉,他們也不用孜然。我聞著好像是牛肉。”
趙阿姨又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嗯!還真是牛肉,剛才不知怎麽聞著象羊肉。哎!老了,鼻子眼睛都不好使了。”
李叔頓了頓,說:“等回國後我天天給你烤羊肉串吃,讓你吃到膩。”
趙阿姨微微歎了口氣,說:“咳!外孫女還小,閨女還得需要我們再幫兩年。”
李叔的眼神冷了下來,忍了忍還是說了出來:“兩口子每月工資那麽多,為什麽不把孩子送幼兒園?就是拿我們當免費保姆。”
四年前,女兒懷孕,把老兩口辦來加拿大。本想著女兒生完孩子兩人就可以回國,誰知道女兒希望他們幫忙幫到孩子一周歲。等到孩子一周歲了,女兒又要出去工作,孩子太小,不舍得送幼兒園,讓老兩口幫到孩子兩歲。好不容易又熬了一年,女兒又懷了老二,又走不了了。如今老二都快一歲了,老兩口每次提出要回國,女兒就撂臉子給他們看,要不就是吵鬧,說他們一直偏心哥哥,這麽著急回國就是要去幫哥哥看孩子。
趙阿姨聽了老伴的牢騷,寬慰他說:“閨女又上班又有兩個孩子,也確實忙不過來,咱們就再幫他們一年吧。”
“這一年一年的,什麽時候是個頭?”李叔這樣說。實際他心裏還有別的話,幫忙幫得開心也還好說,可是在這裏過的實在憋屈。炒菜嫌放油多了,鹹了淡了,滿屋子油煙了,全是毛病。給孩子講故事,又嫌棄故事不好,全是鬼怪嚇著孩子了。從早忙到晚,比人家保姆還不如。那個女婿,天天冷著個臉,一個星期都跟他們說不上一句話,回家吃完飯就回臥室關上門,再也不露麵。這哪裏是住自己閨女家,比人家的屋簷下還不如。再說了,千好萬好,都不如自己的家好。李叔就想帶老伴回自己家,吃好吃歹,最重要是自在。都這把歲數了,還能自在幾年呢?
趙阿姨不再說話,李叔看了老伴一眼,心疼的不得了,但又無可奈何,就轉移話題道:“餓不餓?到飯點兒了。”
趙阿姨也不想再說不痛快的事,就順著老伴說道:“還真餓了。”
李叔打開購物車的扣子,從裏麵拿出一個大塑料盒,還有一瓶水。掀開蓋子,裏麵是幾份肉夾饃,李叔早起現做的。
“給,羊肉夾饃。”李叔遞了一個到趙阿姨手上。
“真香!”趙阿姨咬了一大口,滿足地笑了。
李叔心裏一陣酸。老伴與自己是少年夫妻,風風雨雨幾十年,誰想到到了這把歲數,還要在兒女家飄著,想做什麽,想吃什麽,都要看小輩的臉色。一個肉夾饃就覺得滿足的老妻,怎麽能不讓他愧疚和心疼?
一邊賞景,一邊閑聊,一邊享受肉夾饃,一頓海邊野餐過後,李叔收拾起垃圾,問老伴:“再往前走走?消消食兒?”
趙阿姨把手舉在空中,李叔默契地扶住那隻每一寸都熟悉的手,並牢牢地固定在沒有支撐的空氣中,好讓老伴借他的力站起來。然後他們就一起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去。
一群白頭灰身的海鳥在他們麵前低飛掠過,旁若無人。
“加拿大的動物都不怕人,真自在,就是太傻。這要是在國內,早學精了。”趙阿姨說道。
就是,這些大鵝這些鳥,都比自己和老伴自由自在。李叔心裏有些堵的慌,感覺血壓有些上來,便說:“說點高興的,老提這些幹什麽。”
趙阿姨有些不解,歪頭看看老伴,見他臉色有些灰,就問:“累了?還是血壓上來了?”
李叔假裝停下看海鳥,緩了一會兒後,說道:“沒事。來,咱繼續往前溜達。”
一個騎自行車的小夥子,在他們前麵停下腳,把一個玻璃的飲料瓶子放在垃圾桶的蓋子上,然後雙腳一蹬,騎著車又往前走了。
李叔放慢了步子,等走到垃圾桶邊上的時候,他一伸手就把瓶子抓起來,撩開購物小車的軟蓋子,把空瓶子扔了進去。
趙阿姨無奈地輕歎一口氣,柔聲說:“拿它幹什麽?拿了你閨女也不讓你放家裏,還不是給你扔出來?”
“我不是放後院了?放後院也礙事嗎?她就是故意找茬!”
“她不是說鄰居見了不好看嗎?
“我都拿塑料布蓋起來了,鄰居能看見什麽?再說了,各家過各家的日子,人家吃飽了撐的管你家的後院?當初我賣房子賣地,供她出國念書,現在出息了,就對父母挑三揀四的。既然這麽嫌棄我們,那讓我們回國呀。又不讓我們回去,還不是拿我們當免費保姆?”李叔再也壓不住心裏的鬱悶,一口氣說了一籮筐。
趙阿姨不說話了,隻是上前握住老伴的一隻手,另一隻手蓋上去,一下一下輕輕地撫著。她知道,這個時候,得讓老伴說下去,不能堵著他,而來自老伴兒的撫摸,則會讓他慢慢安靜下來。
果然,李叔冷靜下來,他一翻手掌,反握住妻子的手,然後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小購物車,繼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