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笑出一口光閃閃的白牙,說道:“李叔,今天給你加個好菜,看,這是什麽?”
李堅強抬起猩紅的眼睛,先四下裏掃一圈,見店裏昏沉沉空蕩蕩,隻有自己這桌影影綽綽地晃悠著幾個人影,他心裏清楚那是陪他吃喝的幾個好朋友。他又低了頭,眯著眼細瞧吳明遞過來的盤子,好一會兒,他渾濁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隨即一大口口水咕嚕一聲咽了下去,咂著嘴說道:“海蠣子!今天這是什麽好日子?這大寶真是太仗義了,竟然給我吃這好東西。來來來,一起吃,來,喝酒,今天不喝醉都不準回家。”
那四個人才不會動一筷子。裴燦陪著一副彌勒佛笑臉,十分殷勤地勸李堅強多吃多喝。趙仁義也伏低做小的,老李長老李短地陪著。
李堅強非常開心,很快遂了四個人的心意,風卷殘雲地把一大盤海蠣子吃了個幹幹淨淨,最後還端起盤子,一仰脖子,把盤底的湯汁全部倒進嘴裏。然後,他打著飽嗝,東搖西晃地站起來,含混不清地大聲宣布:“真過癮,爽!今兒就是死了,也是爽死的,值了!值了!”
四個人見李堅強吃完海蠣子,正在心中暗喜,但隨後聽了他死啊活啊的話,瞬時都不由自主地感覺頭皮一麻,心驚肉跳起來。
他們誰也沒心思去送李堅強,就那麽默默地看著他打著鼓點,唱著盜禦馬,歪歪斜斜地出了店門,走進空無一人的黑夜裏。四個人都各懷心事,低著頭沉默著,誰也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趙仁義站了起來,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便出了酒館回家去了。
裴燦也隨後站了起來,小聲跟倪大寶說:“我先回去,等明天有信了我再過來。”
倪大寶繃著一張國字臉,點點頭。
按照裴燦說的,李堅強可能會在淩晨左右到明天上午之間發病。對四人小團隊來說,這段時間又將是能把人折磨死的等待和煎熬。
吳明最年輕,也最難忍受這種滋味,他覺得神經總這麽繃著,自己早晚得生病。
“鏘鏘鏘,咚咚鏘!大英雄為報仇獨下山崗,山遙遙路曲曲甚是淒涼。”唱到這裏,李堅強停住腳步,劇烈地咳嗽起來。
今天晚上的風很大,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山遙遙路曲曲甚是淒涼。”
又是一陣咳嗽。
咳嗽完,李堅強用腦中的最後一絲清醒,趔趔趄趄地開了院門。
“媽,你怎麽在風口站著,快回屋,快回屋,要嗆風了,要生病了。要···”李堅強還沒說完,又咳嗽起來。
程奶奶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罵道:“這是又喝了多少貓尿!唉!”說完,她摔上門進屋,放心睡覺去了。
見程奶奶進去,李堅強滿意地笑了,“山遙遙路曲曲甚是淒涼。甚是淒涼。”
李堅強躺下來,“大黃,睡覺!”
一個黑影飛過去,李堅強給他蓋好被子,又念了一句‘甚是淒涼’,便沉沉睡去。
李堅強很少起夜,可是這個晚上,他卻接二連三的上廁所,把大黃攪得一夜沒睡踏實,氣得它嘴裏嗚嚕嗚嚕的,不知道是在發牢騷還是罵大街。
李堅強的小腹絞痛難忍,也無暇顧及大黃的不敬,隻在草垛上翻來覆去地折騰,直到天光大亮,才踏實睡去。
大黃一夜沒睡好,所以它早飯也不去吃,隻窩在李堅強身邊大睡。
程奶奶等大黃吃早飯,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就掂著解放腳走到柴草屋門口,大聲地叫:“大黃!強子!”
大黃嗖地跳下床鋪,抬起前爪撲到門上。門一下子開了,昨晚上李堅強又沒插門。
程奶奶站在門口,拍拍大黃的頭,然後抬眼看到李堅強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再次高聲喊他:“強子!還沒醒酒?”
“程姨,我吃壞肚子了,疼得受不了,拉了一晚上,現在一點兒勁都沒有。”李堅強的聲音輕的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天天喝,喝,早晚得喝死你不可!等著!”程奶奶一路罵一路急匆匆地顛回主屋。
她翻找出夏天晾幹的馬齒莧,加鹽加水熬煮了,盛在一個大碗裏端去了柴草屋。
“強子,能起來嗎?起來把這喝了?快點兒,不想死就趕緊起來喝了。”
李堅強用力把自己撐坐起來,大黃也在旁邊旺旺叫著給他呐喊助威。
程奶奶把海碗端到他嘴邊,讓他喝。
李堅強閉著眼睛,掙紮著盡力喝了下去。一碗喝完,他竟累出了一身大汗。
程奶奶看他躺下,蓋嚴被子,又閉上眼睛睡去,便端著碗和大黃一起走了出去。每隔兩三個小時,程奶奶就喂李堅強喝一些馬齒莧水,或者加了糖的薑茶水,解毒止瀉。
倪大寶今天沒有去進貨,而是忐忑不安地等在酒館裏,不錯眼珠地盯著門口,他甚至連尿都盡力憋著,生怕一走神,那個李堅強就又出現在門口。
裴燦與趙仁義上午各打了一次電話來,都收獲了倪大寶的破口大罵:“操你老子!咋這麽沉不住氣呢?有信兒我自然會告訴你們,老打什麽電話?煩不煩人?”
甥舅二人熬到中午,依然不見李堅強的影子,但基於前麵的經曆,二人並不敢高興。直等到了晚飯時間,李堅強還是沒有來。甥舅二人這回心裏才稍微安定了些。正在這時,趙仁義與裴燦滿臉慌張地一起走了進來,兩人也不說話,隻朝倪大寶使個眼色,便進了後堂。
“怎麽樣,他真的整個一天都沒露麵?”趙仁義泛青的臉對著跟進來的倪大寶問道。
“沒有。”倪大寶神情嚴肅地說道。
趙仁義佝僂著個蝦米腰,一對三角眼轉了兩轉,說:“我覺得這回差不多。”
倪大寶眨巴著小綠豆眼,說:“媽的,我現在已經被他弄得疑神疑鬼的。要不咱們明天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裴燦馬上把大腦袋搖起來:“不行不行,萬一他不行了,咱們的人又在場,這不是惹人懷疑嗎?我們誰也不能在現場,這是原則問題。”
趙仁義趕緊點頭附和,“對對對,還是裴燦考慮的周到,咱不能先亂了陣腳,要能穩得住。”
介於前兩次的慘痛經曆,四人小團隊沒好意思慶祝,而是說好再觀察一天。
李堅強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中間被程奶奶叫起來又喝了些薑茶水,到了晚上,他感覺略微恢複了一些,但還是渾身發熱,腦子暈暈乎乎,虛弱地隻想閉著眼睛睡覺。
而倪大寶、裴燦、趙仁義以及吳明四人,在按捺了兩天之後,小團隊四人確認此次行動基本上成功或者無限接近了成功。在此認知的基礎上,在第三天晚上,四個人興高采烈地置辦了一桌酒席,準備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