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施施傳》· 第九章 5 亡魂落鳳

 文種心中雖急,但朝中大小事務太多,過了好幾天才單身來到吳國,王子雄已把把丹兒送到王子觚曹府中,囑咐不要動她,好好相待,越國會來人商談。

王子雄知道她同公孫珞生死相戀,這種戀情觚曹是不會理解的,他隻懂得欲望;而王子雄自己雖然沒有這種感情,但卻理解,而且知道那後麵蘊藏的無比巨大力量。

公孫珞的憤怒雷霆,他是絕對不願承受的。

而且這雷霆與觚曹撞擊的時候,必然會生出許多是非來,自己繼承王位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這就是為什麽把丹兒送到觚曹處,本質上是嫁禍於人。

而觚曹的考慮是,知道了丹兒可不是什麽麗春院出來的,而是越國的國寶,一直計劃獻給吳王的絕色美女。

自己雖然好色,但決不敢動她一根汗毛,何況還有公孫珞夾雜其中,自己是沒有可能與太子或公孫珞爭寵的。

德、才均在以下,唯有‘投其所好’,或有可能取得歡心。

父王也好色,近來沒有滿意的女人,丹兒一上,必然得寵,枕頭邊說幾句好話,其效果會是巨大的。

因此,他對丹兒極其客氣尊重,極力討好,安排了最好的房間,派了8名宮女晝夜侍候,珍饈美食、珠寶華服,盡量供應。

文種要單獨會見丹兒,觚曹也馬上答應了,並作出了安排。

 

 丹兒住的是花園中一座八九間屋的小院,文種被引入一間會客室,宮女獻茶,剛剛坐下,丹兒已從內室走出。

她清瘦多了,不用脂粉鉛華,仍是那麽美麗。

一見文種,立即撲入懷中痛哭。

文種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腦袋,自己忍住眼淚,說不出話來。

丹兒自從決定頂替脂凝,成全她和公孫珞的婚姻,自己到吳國獻身,不知背人落過多少次眼淚。但怕人看見,連哭也不敢放聲,也不敢痛快。

現在,大局已定,文種是她最親近最敬重的男人,比親哥哥還親,不由自主,放聲大哭,把一切的委屈 煩惱,都傾述出來。

文種理解她的心情,索性讓她哭個痛快,知道自己和她,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麵,也許是最後聽她一哭。

   

良久,文種說:好了,丹兒妹,和大哥說說話吧,見麵的機會不多了。

本已低下去的哭聲,又高了起來,文種柔聲勸了一會,宮女端過水盆毛巾,丹兒洗臉洗手。

文種說:我們園裏走走吧。

起身走出,丹兒好像很怕失去他,忙上來拉著衣袖,跟了出來。

文種說:景色真美。

回頭對跟著的兩名宮女:那邊有個小涼亭,我和丹兒姑娘想在那裏坐坐,請端一壺茶去,然後就請自便吧。

隔牆有耳,又有宮女監視,文種久經風雨,覺得小心是必要的。

小涼亭四周可以看出很遠,要偷聽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看見他們是在規規矩矩說話。

兩人隔著小石桌坐下,宮女上茶後離開,丹兒問:我母親好嗎?

文種說:這恐怕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好消息,她已完全康複,我們會照顧好她的,你放心吧。

丹兒說:我為什麽不投生做大哥的親妹妹?

文種笑說:這不是一樣嗎?

丹兒說:是的,遇到大哥,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我不能對母親盡孝,請大哥代勞了。

還有我的親兄卯哥呢?我騙他後把他留在客店,心中很不安。

文種說:對他可以放心,我沒有他的消息,按我推想,他不知你的下落,一定會找到斑竹村,在那裏他可能得知公孫珞的行蹤,大約趕往苧蘿村去了。

丹兒很吃驚:阿珞……公孫珞到斑竹村找過我?他為什麽要去苧蘿村?

文種:他收到一封用你的名字和筆跡寫的假信,要他去的。這些都是範將軍說的,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丹兒:信大約是少正先生寫的,但讓阿珞到苧蘿村去幹嗎呢?

文種說:我雖不知詳情,但可告訴你一件事,你走後 不久,脂凝和她的養父母張老夫婦,說要回石岩村,我挽留不住,放心不下,派人跟了一段,發現他們不是石岩村方向,而是苧蘿村方向,那時我以為她們是要換地方逃避吳人的追拿,後來範將軍說公孫珞被騙往苧蘿村,我才覺得她們不是逃避。

丹兒想了想:哦!明白了,有人暗中安排,大約是脂姐與阿珞結合了……阿珞把定親的紫金鎖給了脂姐,他們有緣啊!……我祝他們幸福!……合掌當胸,極為虔誠,眼中卻斷線樣地流下淚來。

 

 文種說:丹兒小妹,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很多事沒告訴你真相。

我們第一次在若耶溪相會,就不是偶然的。

越王和我們商定,要選美進獻吳王,目的除增強對越國的好感外,主要是令其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則我們越國才可能興盛強大滅掉吳國,報仇雪恥。你和施施姑娘,就是從全國百萬人中選出來的。

那次是範將軍和我奉王命作最後的驗看,所以一開始就是把你當作一個籌碼,在臧園的培育教練,也為此目的。

若耶溪邊恰逢吳兵暴行,我將你救走,回家相處,我過去失去過幼妹,你又那麽純潔可愛,我對你產生深深的兄妹情感,又看到你和公孫珞真誠相愛,我對原來的計劃動搖,很想成全你們。

但有的事我一人作不了主,範將軍首先就不同意,要我以國家為重。

他陷入了對施施姑娘的愛情,尚且準備割愛,我的兄妹情,很難說不舍去成全國家。

不過我還是在等待,在期望能發生什麽變化,能改變你的命運,能與公孫珞幸福地結合。

結果,脂凝的出現,少正寅的參與,情況變化很快,與我期望的方向相反,所以大哥對不住你,請你原諒。

丹兒流淚不語,好一會說:我和施施在臧園的學習時間,大約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了,現在我最想念的就是施施,她中間曾把我劫回,後來有高人到把她抓走了……

大哥,你四十多了,還沒有取妻,那時我怕你娶了會疏遠我,一直不願提;以後我不能服侍大哥了,你的生活起居,需人照料,母親畢竟年紀老了,而且你公餘也需有人說說話,不然晚年會寂寞的……

我真希望能陪伴大哥一輩子啊,進入深宮恐怕連見也見不著了……

 

 在溪邊天天浣紗的女兒,不會遊水,在石岩山間長大的栽花姑娘,在水中卻像魚一樣,這是性格,是天意?

公孫珞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堆柔軟舒適的幹草上,一個苗條的女人背影,在一個吊著的陶罐前熬著什麽,米飯香氣撲鼻而來,他不覺稍微動了動。

她回過身來,是個極為美麗的年輕姑娘,來到他麵前,欣喜地說:你醒了,珞哥哥。

公孫珞迷迷糊糊:你是誰?

那姑娘的美麗黑發還是濕的,衣裳也未幹,貼在身上,她說:我是你的妻子脂凝啊。

公孫珞更迷糊:脂凝……脂凝……我又是誰?

脂凝說:哥哥,你是吳國國王的孫子公孫珞啊,你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公孫珞:我為什麽在這裏?這是什麽地方?

脂凝:我們落水了,飄到這裏,一位打魚的老伯伯把我們救起來的,我們都昏過去了,他把我們肚裏的水控了出來,又把我們送到這個沒人的小屋,拿來些糧食菜蔬,還喂了你一些湯藥,說不妨事了,才走的。

哪裏有什麽老伯伯,是施施從水底把幾乎淹斃的公孫珞救起的。

 

 公孫珞用力搖頭,但仍不能恢複記憶,眼中一片迷惘。

脂凝說:珞哥哥,你驚嚇過度,肚中無食,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先吃點東西吧。

盛來一碗香噴噴的米飯,上麵有肉幹和新鮮蔬菜,還拿來一壺酒,說:這也是老伯伯送來的藥酒,是強身的。

她溫柔地喂公孫珞吃飯吃菜吃肉,兩三口後給他喝一口酒,一股熱氣從丹田竄起。

極度的饑餓,一會就把飯菜酒都吃光了,公孫珞覺得身體上的無比舒適,疲倦一掃而空,但也沒有工夫來思考自己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因為小腹中的一團烈火越來越旺,欲念大起,對美麗女人的身體有了渴求,難以抑製,難以控製,何況在新婚之夜,他已品賞過那銷魂的禁果,失去了童真。

他把脂凝叫過來,在這柔軟舒適的幹草堆上,他像野獸一樣狂暴,肆意發泄,不知幾次,直到精疲力竭,酣然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又是吃飯吃肉喝酒,然後是狂暴……如是反複,一連七天……

 

 是天意的安排還是命運的作弄,這間在若耶溪金魚嘴的小屋,正是範蠡和施施相識相知相愛的愛情小屋,那是多麽純潔美麗的情感,現在發生的,是什麽呢?

脂凝也被這‘紅欲粉’下在酒中的力道嚇壞了,使得他那麽狂野,那麽粗暴,那麽一而再、再而三、無休無止地索求。

不過她也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和銷魂,自己也狂野放蕩起來,浪啊浪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這是她從未嚐過的滋味,原來他是那麽有力啊,那麽強壯啊,真想一直這樣下去,真想在歡樂中死去!

但確實是愛公孫珞的,不願把他害死,每天減少藥量,最後兩天完全不再放藥了,因而較為持久,較有時間品味,所得到的快樂更深刻極致了。

與此同時,藥力漸漸退去,公孫珞也漸漸恢複記憶。

 

 雖然被水淹死過一次,但他仍然在每天早晚,到若耶溪邊洗浴,他愛清潔,又喜歡冷水的刺激,更愛那溫柔潔淨的溪水從身上流過的綿軟的撫摸。

他要脂凝也下水,她搖頭微笑說:不敢,害怕。

但偶然,公孫珞發現她深夜也去洗浴,回來後全身冰涼。可能是白天害羞吧,珞想。

一天晚上做愛後,公孫珞疲勞睡去,但一會就醒了,覺得脂凝不在身邊,就偷偷出去窺視,一是好奇,二是想明天笑話她。

他輕輕走到一株樹影下,月光下的若耶溪分外地美,月色和水光融為一體,樹影和山影 增添了神秘色彩。

在溪水中,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再靠近看,那竟然是赤條條一絲不掛的脂凝在戲水,窈窕美女,肌膚似雪。

更為奇怪的,她像一條遊魚,時而順水任漂,時而逆水奮進,甚至躍出水麵,又扭身插入水中,一個浪花都不起。

在讚美中慢慢想起一些事情:那次她把素娟信交給他後,慢慢向溪邊走去,聽見的撲通聲,她在水中毫不掙紮,白衣黑發飄起,隨水漸去漸沉……。

他很覺迷惑,開始感到奇怪,但第一步,要把腦筋恢複,把所有的事回想起來,再慢慢梳理。

他決定不說出來,但卻常常在水裏,在樹下,在光天化日,在月色當頭時的冥思苦想,要把那呆滯的思想激活起來。

 

 這天晚飯後,他正浸在水中,岸上有一個人看他,他很奇怪。

這人中等身材,極為幹瘦,上穿舊黃短衣,下麵黑色單褲僅過膝蓋,小腿很長,一雙結實的草鞋,頭戴鬥笠,下麵的眼睛很明亮,背上一口無穗的劍。

公孫珞很不自在,這人開口,用一種單調冷漠的聲音:公孫珞,上來穿衣回家取劍,我在這裏等你。

公孫珞本想問 為什麽,但覺這聲音熟悉,想不起那裏聽過,卻激起他一股強烈的,近乎恐怖的感覺。

他一言不發回到小屋,脂凝正在甜蜜地做著一位小新娘妻子的家務,笑問:珞哥哥,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

珞說:我找找這屋裏有沒有什麽兵器。

因為他覺得,這小屋是個百寶箱,脂凝幾乎能找出任何需要的東西。

脂凝笑說:想是筋骨疏懶了,要練一練,那屋角的草堆裏,我好像看見有兵器。

確實,七八口刀,五六把劍,其中兩口是吳鉤。

他選了一把,非常稱手,越國也能製造這樣好的吳鉤,令人驚奇。

他走到門邊,回頭對脂凝說:有人找我比劍,像是想要我命,我若有失,你找那打魚的老伯伯幫助,自己逃命去吧。

說罷大步走出。脂凝驚叫一聲,跟了出來。

 

 那人姿勢一點未變,定力之好,實屬罕見。

他慢慢轉過身來,用那單調冰冷的聲音說:我是吳國亡魂劍卻穿,上次把你綁在樹上折磨的就是我,我用重手法傷了你,你話不過一年,再加上你大悲大喜,縱欲過度,三五個月就會死去,但我奉命來取你的首級,所以你活不過片刻,你有什麽未了之事可以交代那女人,我不會殺她的。

這一席話,把公孫珞受迷藥喪失的靈智完全恢複,明白了自己是吳國王孫,與丹兒的生死戀,被綁樹上的痛苦折磨,被騙後追到麗春院,卷入了和脂凝的糾葛,這一切,都因這個人引起。

他的憤怒慢慢升起,厲聲說:無論你怎麽折磨我,我都不恨你,但你騙我說把丹兒賣到麗春院,使我失去了她,陷入現在的兩難境地,我決不饒你。

亡魂劍卻穿說:我同你沒有私怨,‘姑蘇三劍’也不亂殺人,我一出手你必死,我是奉命行事,你要明白。

公孫珞知道自己不是姑蘇三劍的對手,自己練的是長槍大戟,彎弓躍馬,而江湖短兵不算專長,但現在他對生活並不留戀,很願意看見自己的血流出來,以解除痛苦。

 

 鸞鈴驟響,一馬飛來,馬上人大叫:且慢,我來了!

這是風塵仆仆的甄尹卯,恰如文種所料,丹兒離他出走後,他決定仍按原計劃到斑竹村去找丹兒,那是冒名施施的假信說的目的地。

自然沒找到丹兒,卻得到公孫珞的行蹤,曾在那裏呆了三天,那樣英武昂藏的青年王孫,很易給人留下印象的。

公孫珞對甄尹卯而言,是主人,又是兄弟,又是妹妹的戀人,還是奉命監視保護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是十分關心的,不知他去苧蘿村何事,放心不下,趕了過來,遠遠望見公孫珞要與人鬥 劍,不由大喝了一聲。

亡魂劍卻穿冷冷地說:你們兩人一齊上吧。

公孫珞知道自己勝不了卻穿,但與甄尹卯合作是可能的,他不但武功高於自己,而且兩人常常練習聯手攻防,威力之大,不是簡單的加和。

他雖有求死之心,但也很想報仇,哪怕同歸於盡也好。

他對甄尹卯點點頭,甄尹卯跳下馬來把劍抽出,他完全不知他們為什麽,但也就不用問了,隻不知對方武功如何,自己雖自信,畢竟鞍馬勞頓。

兩人前後把亡魂劍卻穿夾住,卻穿說:動手吧!兩柄吳鉤,從前後心刺來,卻穿從容拔劍,三個回合,甄尹卯的劍被打掉,人被踢入溪水中。

公孫珞的劍也失手,無穗劍尖頂著咽喉,瞑目待死。

脂凝一聲尖厲的驚叫,亡魂劍卻穿說:你確是一條血性漢 子,可惜……

 

 一個安詳的聲音說:請稍待。

走過來一個藍衣黑髭的中年人,接著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越國的地麵不能隨便殺人,你來行刺,違反了我國國法。

亡魂劍卻穿磔磔怪笑:範蠡,越國不能殺人?可被我國殺了成千上萬,加上你一兩個也不算多。

範蠡說:看來你亡魂劍是要逞凶了,我隻好依法辦理。

抽出身後馬鞍橋旁的長劍,左手又從小腿旁抽出一柄匕首短劍。

卻穿說:我知道你文武雙全,但要和姑蘇三劍較量,恐怕是欠考慮了,看來你對江湖上的事不明白。

範蠡說:那就請動手吧,不過得說明白,不是與你江湖武藝較量,我是在執法,你來此行刺,已經犯法,若抗拒我的拘捕,按越國法律,你犯死罪,就地斬決。

說罷,兩腿不丁不八,微曲下蹲,右手長劍向右平伸,如鳳翅,左手高舉,短劍劍尖向斜前方,如鳳頭,凝然不動。

亡魂劍卻穿臉上出現一個怪異的表情:‘鳳點頭’?!

繞著範蠡遊走三圈,突然吐氣開聲,從背後猛擊一劍,範蠡沒有回身,返劍回撥,跟進了三劍,卻穿的無穗劍化為一團劍花,三劍交鳴鏗鏘,兩人突然退開,隻見卻穿左手點點滴血。

範蠡不動聲色,雙肘微曲,雙劍劍尖朝下。

卻穿臉色更為怪異:‘金鳳束翅’?! 不再進攻,舞起一團劍光護體,範蠡進了5劍,又是一陣鏗鏘聲,兩人退開,卻穿左麵頰被拉了一道傷口,血流滿麵。

範蠡把雙劍背在背後,前腳腳尖微微點地,紋絲不動,淵停嶽峙。

卻穿臉上出現恐怖表情:‘風歸梧桐’?果然是落鳳三式!

江湖中隻是聽說,範蠡一個凡夫,何處學得?

奮力一搏,快如閃電,電光石火中,一聲怪叫,卻穿被摔出三丈,倒地不起,無穗劍到了範蠡手中。

 

 範蠡對公孫珞說:賢公孫,我已把他的雙掌雙腳刺穿,成了廢人,他曾淩辱過你,把他交你處理。

說罷夾著繳獲的無穗劍,騎上馬從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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