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遺案四 孤獨的手臂

奉天府的府衙,莊嚴肅穆,此刻,大帥張作霖,正由張景惠陪著,坐在府衙大堂內等待著關東軍中將石原將軍的到來。這個張景惠同大帥如親兄弟一般,正是他的鼎力相助,讓張作霖有今天的一切。
昨天晚上,憲兵隊長馮昌道已經把查了兩個商鋪,最後追查到遠東商行的股東劉興旺家裏,及劉興旺畏罪自殺的事情統統向大帥匯報了經過。大帥對販運的幕後推手是劉興旺,多少有些懷疑。畢竟劉興旺是奉天府的要臣,也是第一批支持張大帥成立自衛隊的富戶之一。而且,大帥知道,畏罪自殺基本上是無稽之談,且不說劉興旺可以借著交情讓大帥網開一麵,就單單說個「不知情」,也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可馮昌道咬定是自殺,再加上張景惠在場,大帥也就沒有多問。不過,他已下定決心,跟日本人交代完之後,一定會徹查此事。
可等了一上午,也不見半個關東軍經過,大帥是個急性子,再加上大太陽天,越等心越煩,就在他猶豫是不是要回府的時候,突然看見三德子從門外跑了進來。
「大帥,這是關東軍石原中將委托人送到帥府的,請您過目!」三德子承上一張請柬。
「哦,」大帥接過請柬,望了眼身後,「老蔡,幫我看看這個。」
「好您勒!」老蔡慢悠悠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請柬,高聲朗讀,「恭請大帥,於今日傍晚六時,關東軍軍部府赴宴,共商海參威戰事。落款,關東軍陸軍部中將官 石原莞爾敬上。」
「哦?」張大帥一皺眉,心想,這個小日本鬼子,一點信用都沒有,「還寫啥沒有哇?」
「沒有了,大帥,請您過目。」老蔡躬身將請帖送還給大帥。
「過啥目哇,我也看不懂,賊個老蔡!」大帥接過請柬,衝著在座的人笑笑。
「大帥,是用我們中國字寫的。」老蔡也偷偷地笑了。
「那我也看不懂哇!我說老蔡,今天你話挺多哇!」張大帥站起身,還是一臉笑容,「看來小日本子今天不會來了,咱們也散了吧!誰要是願意再跟我多嘮一會,去我家,我管飯。」
說罷,張大帥站起身,揚長而去。

馮昌道帶著六七個憲兵,跟著世棟一路小跑,來到城門前。李探長和老席一起站在那裏等著他,身邊並沒有圍觀的人,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畢竟沒幾個人進了城門之後有閑情雅致再回頭看城門樓。馮昌道快步來到近前,看了看周圍,然後抬起頭,立刻看到那掛在城樓上裸體的男人。
「是你發現的?」馮昌道盯著老席。
「不是我,不是我,剛李探長發現的。」老席驚得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昨晚,你看到什麽異常沒有?」馮昌道往前緊逼了一步。
「嘿,你放鬆點!」李探長覺得,老馮的反應有點過度。
「我說李探長,兩天之內死了四個,你讓我怎麽放鬆?」馮昌道表情猙獰。
「怕什麽?不都是自殺麽?」李探長白了馮昌道一眼。
「這個還能是自殺?」馮昌道指著城牆上掛著的屍體。
「怎麽不能?」李探長看了一眼馮昌道身後,「世棟,你給看看!」
「是,老大!」世棟抬起頭,看著屍體,「有可能是跳的時候,不慎被繩子掛住,沒跳下來。嗯,屬於自殺未遂。」
「滾蛋!」馮昌道一聲怒吼。
「幹什麽你?嚇我一跳。」李探長陰著臉,「昨天不是還誇我們世棟破案神速麽?」
「我那是。。。」馮昌道有些哭笑不得,「李兄,莫挖苦人啊!還是您給看看吧。」
「我給看看?對不起,我近視!」
「看您說的,」馮昌道回頭吩咐手下,「快上去解下來!」
「最好快點,」李探長抬頭看了看,「也許還沒見閻王呢!」
「啊?還活著?」
「世棟不是剛才說了?自殺未遂!」
「去他娘的!」
眾人爬上城樓,憲兵們七手八腳地把人拽了上來。李探長仔細地觀察屍體,他發現死者身上沒有其他傷痕,隻有被掛在城牆上時,胸口和腋下被繩子勒出的一道紅色。他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並沒有找到任何其他傷口。他又翻開死者的眼皮,發現白眼球已經消失,隻有一片殷紅。
「看來是窒息而死。」李探長自言自語地嘟囔著,隨後突然一怔,進而盯著城牆,「那血,是從哪來的?」
「老大,怎麽樣?有線索麽?」世棟湊了過來。
「沒什麽發現,就知道是窒息而死。」
「老大,別開玩笑了,勒胸口也能勒窒息?」
「世棟,你往遠站一點。」李探長撇了一眼世棟。
「為什麽?」世棟一臉不解。
「你太胖,有點擋光。」李探長沒好氣地丟下一句。

 

李探長在掛著的繩子附近仔細查看著地麵,希望能從地上看到些蛛絲馬跡,可找了半天,什麽都沒有。他又趴在城牆上向下看,突然,他發現就在城門凸起的牆壁上麵,堆著一個包袱。
「昌道,你過來看看,那是不是衣服?」李探長一邊說話,一邊掃視著牆壁的四周。
「昌道!」李探長沒聽見回應,又喊了一聲。
「馮隊長,老大喊你!」世棟見馮昌道看著死屍發愣,便提醒他一句。
「誰?」
「我老大,李探長!我說馮隊長,都幾點了,還在作夢呢?怎麽,昨晚上你也跟我老大一樣,睡花床了?」
「別放屁!我從來不嫖!」馮昌道如夢方醒,瞪了世棟一眼。
「我還從來不放屁呢!」世棟嘴裏嘟囔著。
當憲兵們把城門上的包袱拿到眾人麵前打開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所震驚,那個包袱裏,除了一套衣服之外,還有一條血淋淋的胳膊。
「這。。。」馮昌道怔在那裏,連話都說不出來。
「馮隊長,你先說說,你見過這個人麽?」李探長指著屍體,一臉嚴肅。
「看著像邊老板。」馮昌道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誰?」李習盟一愣。
「邊向東!」
「老邊飯莊的東家?」
「對!」
「他能得罪誰呢?」李探長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回頭看著包袱裏那條胳膊,突然發現,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塊很明顯的胎記。他眼珠一轉,隨後說道,「世棟,我們先回去吧!」
「是,老大!」世棟回頭看了眼馮昌道,「馮隊長,您要是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記得來找我們!」

下了城門樓,李探長直接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老大!走錯了,回家不是得進城麽?」
「誰說回家?」
「不回家我們去哪?」
「春香樓!」
「老大,天天嫖俺可受不了啊!」
「滾蛋!」
「不是,老大!我不是說那個意思。我是說,您有錢麽?今兒早的茶水都是跟人家賒賬來的!您不能總指望著我掏錢啊!」
「世棟,你小子怎麽就知道嫖?我是去找烏老板問點事情。」
「您昨天也是這麽說的,好家夥,折騰一宿!」
「你個兔崽子!」李探長舉手要打,可又想想,世棟說的也沒錯。
「您還有勁打我呢?」
李探長被世棟問樂了,也就放下了手臂。
「小子,我問你,剛才那條胳膊,你不想知道是誰的麽?」
「想啊!」
「怎麽能查出來是誰的?」
「那多簡單啊,就在街上找啊,看誰就剩一隻胳膊,那就是誰掉的!」
「世棟,你表演一個掉胳膊給我看看唄?」
「啊?您別玩笑,我這是好胳膊。」
「剛那條沒被砍下來之前,也是好胳膊。」
「您去春香樓的目的,哦,我明白了,老大!是不是有人把昨天死那個頭牌的胳膊砍下來留作紀念了?」
「世棟啊,你覺得那條胳膊是女人的?」
「嗬嗬,瞎猜,那胳膊血肉模糊的,我剛才沒太敢看。不過,我是這麽想,哪個大老爺們能被人砍下一條胳膊啊?就算再差的老爺們,像您這樣身子骨的,我都不覺得誰能當麵砍掉您一條胳膊下來。」
「你個小兔崽子!」
「我實話實說,您別生氣。剛才我就那麽一推,沒使勁,您就倒了。」
「好了,別廢話了。」
「真去春香樓?」
「當然,」李探長昂起頭,「論別的不行,要說咱是奉天城誰見過老爺們胳膊最多的人,非春香樓烏老板莫屬。」

 

馮昌道帶著憲兵隊匆匆處理了屍體和手臂,然後立刻獨自一人奔向大帥府。一路上,他恨不得腳下生風,可到了大帥府,卻被告知,少帥並不在府上。
「那少帥有沒有說去哪裏?」馮昌道一臉的焦慮。
「聽少帥說,好像是去憲兵隊馮隊長家裏。」
「啊?」
「馮隊長雇了車來接的少帥,中午就走了。」
「我就是憲兵隊的馮昌道。」
「那您快回家看看吧,應該早就在您家等著了!」
這次馮昌道徹底地慌了神,他連忙又跑回家裏,可到家一瞧,隻有家人在等著他,根本沒有少帥的影子。難道少帥又借著我的名義去春香樓了?但願如此!想到這裏,馮昌道連忙找了輛車,直奔春香樓。
馮昌道的車子停在春香樓門前時,剛好遇見步行而來的李探長和姚世棟。
春香樓此刻還沒開張,大門緊閉,隻留下一個側門供姑娘們使用。三人相視一笑,直奔側門而來。
「大茶壺」聽明情況後,把他們讓進了客廳,又端來茶水。
等了半盞茶的功夫,烏老板才從樓上慢悠悠地走下來。
「又死人了?」烏老板看著李探長,一臉無奈。
「是啊,真倒楣!」李探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又是誰啊?」
「邊老板!」
「老邊?開飯莊子那個老邊?」
「對!」
「啊?他也死了?」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麽?」李探長覺得烏老板話中有話。
「唉,」烏老板歎了口氣,「本來我昨天就想告訴你,前天晚上我們姑娘陪的人裏,也有老邊。」
「啊?妳怎麽不早說?」李探長覺得這幾件事情,似乎有密切的關連。
「你又沒給我錢,我幹嘛一下子都告訴你?」
「有人給妳錢問這件事?」李探長突然眼睛一亮。
「嗯。」
「什麽人?」
「一個日本人。」
「那天給你銀票那個?」
「對,就是他。」
「那你都告訴他了?」馮昌道突然問了一句。
「對!」
「都說了?」馮昌道一臉的絕望。
「都說了,其實他也知道的差不多。」
「完蛋了!完蛋了!」馮昌道突然站起來,連連跺腳。
「你們不會認為是他殺了劉興旺和老邊吧?」
「有很大的可能。」李探長也站了起來,「那晚除了他們倆,還有別人麽?」
「嗯,一共是四個人。」
「剩下那兩個是誰?」
「是。。。」烏老板看了一眼馮昌道,「是。。。」
「是我!」馮昌道慘然一笑。
「昌道,你也在?」李探長一驚,「最後那一位是?」
「是張少帥!」
「哦,」李探長鬆了口氣,「昌道,你小心點吧!估計那個日本人,是沒有膽子對少帥動手的。」
「烏老板,少帥在這兒麽?」馮昌道的目光充滿期盼。
「少帥?來我這?」烏老板一臉不解。
「我就知道大勢不妙!我先走了,得去憲兵隊,還得通知大帥。」馮昌道匆匆忙忙走向門口。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少帥不見了!」馮昌道說完,轉身走了。
「啊?日本人會害少帥?那晚他不是和一個。。。」烏老板自顧自嘟囔著。
「烏媽媽,還有件事,」李探長突然一臉訕笑,「我知道您見多識廣,可見過有胳膊靠近肩膀的地方一大片胎記的人麽?」
「見過啊!」烏老板脫口而出。
「誰啊?」
「你昨晚見到那位!」
「遼東商行掌櫃?」
「對!怎麽了?」
話音未落,隻聽見「啪」的一聲,世棟手裏的茶杯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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