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最高極致

來源: 南小鹿 2020-02-15 09:47:5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463 bytes)

2016年的冬天逢異象,碰上七十年不遇的大雪,從十二月中到次年三月初,溫哥華斷斷續續下了十幾場雪,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大自然和冬天搏鬥了一陣,疲憊不堪,到了本該賞櫻花的季節,我卻依然在賞雪花。

有人開始焦慮起來,不斷地在微信群裏危言聳聽:氣候如此異常,溫哥華要發生大地震了。

應和的人還不少。

讀著這些抱怨和吐槽,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北歐屬於抑鬱症高發區了。這個冬天早晨九點多鍾才見到太陽,下午兩點半天黑,四月中旬還會下雪的奇葩地區,春天總是姍姍來遲。有時甚至沒有等到春天,就直接切換到夏天的節奏。在寒冷和黑暗中憋了大半年的人們從狂躁抑鬱症變成了另一個極端,三天兩頭在野外和沙灘暴曬,一曬就是十幾個小時,激發體內的維生素D分泌得足足的。白日越來越長的時候,北歐人鑽進樹林裏,大半天不出來,看鳥認植物,個個成了植物學家和動物學家。

我年輕時曾在北歐留學一年,於飄著小雪的四月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生日。幸運的是在極端氣候下生活的時間並不長,體內還來不及產生抑鬱情緒,我就移民到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溫哥華了。

沒想到溫哥華的冬季也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刻,這次的下雪總量竟然超過了多倫多。

三月初的某個下雪天,氣溫還不算太低,我特地出去散步,想看看家附近的那一排惠空櫻開了沒有。去年此時,它們早已花團錦簇,桃紅色的花朵擁在一起,壓低了樹枝。

我的希望撲了個空,早櫻的枝椏光禿禿的,絲毫沒有春風拂過的痕跡。

憋了一個冬天的我隻好無可奈何地離去,目光無意間朝下看時,發現前方覆蓋著殘雪的地麵鑽出了一叢叢低矮的條紋海蔥(striped squill, 學名Puschkinia scilloides)。植株很矮,隻有十幾厘米高,葉子和水仙花的葉子相似。一支花梗,生58朵星狀淡藍色小花。每朵小花是六瓣的,每片花瓣中間都有一道海藍色條紋,襯托著鵝黃色的花芯,惹人喜愛,又令人心疼。因為我知道早春開花的多為球根類植物,它們的生命是短暫的,如此嬌嫩美麗的花朵再過兩三個星期就會凋零,剩餘的地上部分會在幾個星期到兩三個月的短暫時間裏製造養分並結出種子。

早春類短生植物往往趁著樹木尚未長出寬大的葉片的時候,利用充足的日照高效地進行光合作用。隨著盛夏的到來,地麵的光線被樹木遮蔽,它們進行光合作用的速率會減緩甚至停止,地上部分往往就逐漸枯萎,開始新一輪的休眠,等待第二個初春的來臨。

條紋海蔥和我所熟悉的雪花蓮、菟葵、番紅花、風信子、水仙花、雪光花和綿棗兒等球根植物一樣,專門選擇在極度嚴寒中破土而出,開出明媚的花朵,然後在早春的嚴酷環境中不斷遭受蹂躪,難道就是為了給人類帶來希望,消除抑鬱嗎?我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星星花”,心頭泛起一股溫暖。

這個奇冷冬季的十幾場雪不是白白下的,它們是對美的最好的考驗。大雪無情地揭示出醜陋和扭曲,卻為美和幽雅增色,仿佛也為造物主的富足增色。表象冷酷無情的世界裏,仍有一叢叢球根短生植物在蓬勃生長,一簇簇可愛玲瓏美豔多姿的花,專門為你而開。

溫村苗圃裏出售的各種球根短生植物中,許多新移民最不熟悉的當屬條紋海蔥了。它是最經濟實惠又極其容易打理的一種花,園丁們用“poke-the-bulbs-in-the-ground-and-walk-away plant ”(把球根插進土裏就不再理睬它們)來形容條紋海蔥的皮實。它的花期在雪花蓮之後,比雪光花(glory of the snow, 學名chionodoxa)略早,常常與雪花蓮和綿棗兒(scilla)等同門(天門冬科)表兄弟混種在一起。當你抱怨花園裏的鬱金香球根和番紅花球根被鹿、鬆鼠、野兔啃的七零八落時,不妨種一些條紋海蔥吧,因為這些小動物並不喜歡吃條紋海蔥的球根。條紋海蔥的適應性很強,如果長在樹蔭下,隻需要半天的光照就好,也可以種在朝陽的地方。

條紋海蔥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沉靜之美,幾個世紀以來無數歐美的園丁為它竟折腰。它原本是高加索地區一種野花,俄羅斯植物學家阿波羅索維奇.普希金(Apollosovich Mussin-Pushkin)於1805年發現了它,此花以他的姓氏命名,又稱“普希金草”。 十九世界的園藝家和作家路易斯.懷爾德(Louis Beebe Wilder)是這樣描述條紋海蔥的:“當它謙遜的魅力在你的眼中顯得平淡之時,意味著這是一朵需要細致觀察、握在手中或彎腰專注的花”(It is a flower meant for minute scrutiny, to hold in the hand or to bend over attentively, when its modest charms will be made plain to you)。的確,乍一看到非暖色調的條紋海蔥時,你也許會覺得它不如番紅花和鬱金香那麽耀眼奪目,隻有靜下心來仔細品味,才能感受到帶著藍條紋的淡色花朵散發出的幹淨的溫和的香。

人們往往以為這種沉靜之美或來自於浩瀚的星空,或來自於無邊無際的海洋,或來自於自然風景的演繹。古詩雲“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那個獨釣寒江雪的人,那個獨坐幽篁彈琴又長嘯的人,物我兩忘隨遇而安,沉靜的內心乃人生最高的境界吧。

 

可當我撞見了雪地裏的條紋海蔥,並且碰觸到一瓣心香,才發現它激發出來的通透文字也有沉靜的素美。它告訴我:美的最高極致是包容、空曠和內心的升華,通過了這些考驗,才是世間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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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極致就沒有更高。如果還能高,就還沒到極致。 -hongchen12- 給 hongchen12 發送悄悄話 hongchen12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2/16/2020 postreply 04:2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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