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與語言 (舊文)

詩人與語言

 

楊道還 1/30/2023

 

詩人、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在林裏漫步。

 

詩人突發感概:“啊,聽,多麽曼妙,‘熱愛自然的人與世間萬象,有著心神的交流,對他,她可說各種各樣的語言。’”

 

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問:“你講的這些話,莫名其妙。我們很想知道,對你來說,語言是什麽呢?”

 

詩人說:“言是人自陳,語是與人交談。神的話語,啟示了巫的卜筮,將神所講翻譯成了人的語言;大自然的話語,喚起了先民心中的歌謠,將大自然所講翻譯成了人的語言。‘如果你聽到小魚兒的話,它聽起來就像鯨魚。’熱愛自由的人,有著自己的言,並不在乎聽眾;又有熱心於不自由的人,發明了語,來轉告聽眾。詩是詩人的言,不是詩人的語:如果你聽到詩,卻沒有聽到誰在與他竊竊私語,你隻聽到了句子,而非語言;如果你聽到詩,卻沒有聽到誰在與他此唱彼和,你錯過到的話語,比聽到的多。詩言誌,歌永言,說者通,論者圜,義者議,訟者辯,有言才能成語,能語未必能言。”

 

哲學家說:“胡說八道,這些都是你一個人臆想杜撰的,就像詩一樣,自言自語,不能傳達任何東西,屬於廢話。語言的意義,在於傳達。哲學家總是急於傳達,用真正的語言進行的傳達。普通人說話,講的是偽語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人比知道的多;一席話辭不達意的部分比達意的多;一本書廢話的部分比有用的多。這是因為人們不理解,語言的本質是客觀世界的反映,而每個人先天就有同樣的理解客觀世界的能力,因而真正的語言是沒有歧義的;語義的混亂、歧義、和餘贅,來自於人錯誤地使用語言。隻有在每個人都掌握了哲學的和科學的理性思維,每個概念以至於字詞都有嚴格的規定,每句話都遵循嚴格的語法和邏輯,對客觀世界有著清晰的認識,人們才能交流,才能實現真正的語言。”

 

語言學家說:“你們兩個,都在胡說八道。詩人所講,誰也聽不懂,沒有聽眾的話,是廢話。但哲學家所講卻是錯誤的,你所謂的客觀,沒有將語言自身作為一個客觀對象來看,因而不知道語言有著自身的產生原因和發展規律。語言的本身就是自然的,它是因為人民協作勞動和交換勞動需要交流,而自然而然地創造的,人民的社會存在決定了語言的麵貌。語言作為自然的東西是沒有真偽之辨的。一個語言的好壞,隻在於它便不便於人們使用。語言的發展不是由哲學家決定的,而是人民決定的,是鮮活的。概念的嚴格定義,是不可能實現的,你講的其餘也就不能成立。哲學家講,‘人不能一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這是因為河流是瞬息萬變的。你連一條河流都不能嚴格定義,怎麽講話?春夏秋冬,永無重複,如何講起?等你們定義下來之後再講嗎?勞動人民沒有嚴格的定義,糊裏糊塗也過得很好。比如這把叉子,沒有固定的定義,叉草時叫草叉,叉牛糞叫糞叉,用來揍哲學家時叫打傻叉,……,就是這麽鮮活和幽默。 ”

 

哲學家對語言學家說:“你就是個叉糞的泥腿子,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智力上的享受(intellectual entertainments)。滿足了低級需求的人,會產生滿足高級需求的欲望,你卻陷在像豬一樣的低級需求裏。還人民,人民都瞧不起你。”

 

語言學家對哲學家說:“我的需求不管高級還是低級,總還是人性的,你的需求卻是機械的,機器人的,帶著刺鼻的機油味兒的。你的正確是空洞的,像“中文房間”一樣缺乏內容。你就是個人工智能,還是早期版。”

 

哲學家和語言學家吵成一團。

 

詩人說:“你們且慢爭吵。你們在爭吵什麽呢?你們雖然在用‘語’交談,卻如同我獨白的‘言’——你們講的是同一種語言,卻又是兩種不同的語言,不能傳達,也沒有交流發生。正如你們所講,沒有聽眾的話,是廢話,那麽你們和我一樣,都在說些廢話。請傾聽我的詩句吧:‘啊,人,有人用語言編成美麗的花環將妳裝飾,有人將語言變為精致的枷鎖將妳禁閉,有人把語言變為無聊的噪聲將妳喚起,妳卻用糞叉將他們輕輕地叉起,扔進易逝的記憶。’”

 

注:

 

William Cullen Bryant (1794-1878),"Thanatopsis" (《死亡冥想》,1811年)

“To him who in the love of Nature holds   

Communion with her visible forms, she speaks   

A various language”

                        

Oliver Goldsmith(1728– 1774), “If you were to make little fishes talk, they would talk like whales.”                    

 

《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段玉裁注,“言、言己事。為人說為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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